当他再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是独属于羌国的吊顶床幔，周围的环境也已经改换了装饰，相看了近一个月的华阳房间突然只存在于记忆之中，那些入海捞石的景象都成了虚幻的曾经，仿佛大梦一场之后初醒。
一切好似都不曾变过。
阿木尔是赫连珏醒来之后见到的第一个人，商队那些人熟悉的声音在院子里嘀嘀咕咕的商量着什么。
“太子殿下觉得怎么样了？”
阿木尔一如既往地慈眉善目，让赫连珏稍稍安心了一些，还好不是做梦呢。
“还好，你怎么来了？”
赫连珏复又重新躺好，很无力地问了一句，从醒来之后就感觉头痛欲裂，整个身子都感觉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对于碰到那只巨鲨之后的情形，在他脑海里已经是模模糊糊的迷雾，就像那种，明明远观好似能看得清楚的画面，但是偏偏走到近旁之后，却一点都看不清楚了。
“他们托人送信到宫里给我，说您掉进了海里，也不敢跟陛下娘娘讲，只好先叫我过来给您看看情况。”
对于商队的照管不佳，阿木尔表现得有些气愤，但是在赫连珏面前他还是很好的忍住了自己的脾气，没有说太重的话。
在皇室面前不可色厉，不可语粗鄙，是在进宫之前就有人教导过他们的，即便身为御医，在君王面前，其实与普通侍从也并无二致。
“父皇母后还不知道？”赫连珏揉揉太阳穴，这才想起羌国里面还有两个自己惹不起的大人物。
“陛下和娘娘还不知道。”阿木尔很小心的说道。
他其实也希望，如果太子殿下没有什么大碍，那就不要跟帝后说了，毕竟这些商队的商贩也跟宫里来往多年，虽然从未立下过什么大功，但是跟他的关系倒也还算可以，若只是小小惩戒一下，自然是最好的结果。
“微臣觉得太子殿下您现在已经没有大碍了，要不外边那些商贩……”
阿木尔谨慎的斟酌着字句，毕竟是求殿下的事情，他虽然跟太子的关系要好，但实在也不便太过张扬。
“我知道，你放心吧。”赫连珏揉着脑袋，分明是闭着眼睛的，却仿佛已经看到了阿木尔眼中的纠结谨慎。
“我不会跟父皇和母后说的，就当卖你个面子。”赫连珏如此说着，“这事情本来也是我做得太过莽撞了些，你不必担心他们的性命。”
阿木尔千恩万谢的叩了赫连珏，仿佛他是天神显示一般，外面偷听的商队也赶紧齐齐跑进来谢恩，这次的事情也算是给了他们一个教训，以后带这些皇家子弟出来，绝不能让他们再做这些危险之事。
这次碰到的还好是太子殿下，以后若是碰到个不讲理的，他们可真是有冤都没处说去。
阿木尔朝他们撇撇眼，又摆摆手，示意他们赶紧出去，太子殿下刚从水里出来，现在身体还未恢复到极佳，这位爷每次生病可都是小祖宗转世，若是惹得他不高兴了，他们便马上等着哭去吧。
商贩们收到阿木尔递来的眼神，朝他点点头，再一次叩谢赫连珏后，齐刷刷退了下去，走到门边还对他做了几个手势，示意阿木尔晚上有谢他的酒宴。
到底是相处了多年的老朋友，阿木尔只凭几个莫名其妙的手势就明白了他们想表达的全部含义。
“你帮我看看，我脑袋是不是真的好了？”赫连珏头疼难耐，忍不住继续问了一句。
阿木尔知道太子殿下的脾性，平日练武不管多么苦、多么累，他都绝对不会多哼一声，唯有碰到风寒、发热，他就一点都不能忍耐，只想着御医给他多多用药，让他赶紧好了才是，虽然现在的这些情况没有小时候严重，但果然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阿木尔想着，有些宠溺的笑了一下，然后走过去坐下重新替他诊断了一下，但是这一下，也让他大惊了一跳。
他最开始诊断，赫连珏的情况只是入水过久造成的短暂窒息，把水清理出来之后，等转醒了便无大碍。
但是他现在的诊断却告诉他，情况并不如他所想的那样轻松。
赫连珏空着的那只手一直揉着自己的脑袋，觉得自己半个脑袋，基本就要被一只野兽的爪子撕成碎片，而他还完全没法儿反抗。
“太子殿下的情况貌似……不是很好。”
阿木尔突然正了神色，稍显紧张的对赫连珏说道。
他从医也算有些时日了，虽不说药理样样精通，但是在治病方面也可以算得上阅病人无数，却还是第一次碰到太子殿下这样的情况。
“怎么个不好法？”赫连珏改用指节敲击自己的脑袋，锐利地撞击感让他的疼痛缓解了不少，果然要以暴制暴，“会死？”
“不不不……”阿木尔慌忙否认，“殿下且不可再说这种话，被皇后娘娘知道，又要罚老臣了。”
皇家最忌讳‘死’字，尤其还是像赫连珏这样在外带兵打仗的，皇后娘娘还特意嘱咐了宫内所有人，绝不可以在赫连珏跟前说一个‘死’字，否则，不论品阶高低，违者直接拖出宫去杖毙。
所以，宫内现在即便说个“四”，都变成了用四片花瓣的丁香代替。
比如说要四个杯子，他们便说：“这里的杯子放丁香。”
若是要额外准备四份餐碟，他们便说：“这里额外备下放丁香的餐碟。”
诸如此类……
唯有赫连珏，仿佛专意要跟皇后娘娘作对似的，非说‘死’字，稍微生点病，便问他：“是不是要死了？”、“会不会死？”、“要死了吗？”这种吓得他们半死的话。
“我知道了。”赫连珏很疲惫的说道，“反正你们最听母后的话了，真不知道你们怎么真的听她这话，一听就是瞎操心的了。”
“您的身体一向都好的，所以微臣原本以为只要将腹水吐出便无大碍了，但是刚才微臣替您重新诊断才发现，您体内有一股阴虚之气在四处游走，所以您现在才常有头疼之感。”
阿木尔不敢再跟赫连珏多说那招人忌讳的话题，直接说了自己的诊断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