胆大包天。
蔡绍辉脑海中只浮现出这四个字，如果任何演员在他的片场想掀翻整个桌子，他都不会饶过对方。
但——对面是许泽明。
“你……真会给我出难题。”
蔡绍辉苦笑，伸手盖住自己的头发，“那我该怎么拍？”
“拍你想拍的。”
“我想拍的……”蔡绍辉叹了口气，他抬手朝着不远处的摄像师招了招，只见对面愣了一下，小跑过来。
“机子给我。”
“啊？”
“机子给我！”
“哦哦好的！！”
摄像是慌慌张张的将摄像机递给他，足有二三十斤的机子扛在肩上，是熟悉的重量。
蔡绍辉仿佛回到十几年前，自己还是青壮小伙的时候，那时候正值巅峰！精力旺盛的自己当摄影师！
“准备一下！！现在无定点拍摄！！”
无定点拍摄——！！
专有名词冒出的瞬间，所有控制着机器的工作人员都愣了，通常拍戏都会有专门的机位，分为远中近。
机位架好，即意味着演员的站位都要固定在相对应的摄影范围中，由演员配合镜头！
而无定点，则是将主动权彻底放给演员，而剧组则是被动跟随——这是主序的颠倒！！
“导演！！这要怎么拍？？”
习惯被指挥的工作人员彻底慌神，人群中几个年龄和蔡绍辉差不大的老摄影师，则是露出了怀念的眼神，熟练的扛起摄像机。
“要出镜了！”
“你还走得动吗？”
“当然，我这几年腿脚利落的很！”
在笑声中，原先繁琐的装备布置被撤出，干净的大堂被留给演员，而钢琴大师们则收到一则惊喜的通知。
不需要背台词了！
“哦太好了！！我实在是记不住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字！！”
“那我需要做什么？”
“你需要，展露自己。”
展露？
保罗·格林和契布曼·亨利对视一眼，正感疑惑的时候，一双手拽住他们，一身记者打扮的吴敏学疯狂给自己加戏，“保罗先生！听说你是特意来挑战1900！这位船上最伟大的世纪钢琴师！”
世纪钢琴师？
这个称呼瞬间让两个人笑了出来，“这个世界上可没有世纪钢琴师！”
保罗·格林拍了拍他的手：“小子，这个时代的麦基·史密斯，可没出现！”
麦基·史密斯，上世纪知名钢琴家，其创造了八首经典曲目，依然在流传。
“可他不就在那儿吗！”吴敏学一指，两人下意识看过去，是许泽明，“他确实不错，但依然和这个称呼差的远！”
笃定的声响，保罗·格林带着些许傲慢：“他还太年轻了！如果再过20年——或许有些许的可能。”眼神轻蔑，又带着好笑。
几乎每一个皱纹都生动的传递着他的情绪，蔡绍辉突然感慨。
人本身的复杂性，可远比演出来要有意思的多。
而此刻的吴敏学依然在火上浇油：“那可不一定！我听过1900的琴曲，似乎比你们的动听。”
动听？
这回轮到契布曼·亨利笑出声，几乎每一对的情侣，男人向女孩求婚时都会播放他的钢琴曲。
“你听过我的演奏吗？”
吴敏学愣了一下，摇头。
契布曼·亨利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擦身而过：“让你见识见识，无知的男孩。”
轻飘飘的话语，却像石头般猛地炸开了平静的现场，契布曼·亨利径直的走到许泽明身旁，什么话都没说，而是摊手。
黄褐色的眼睛，仿佛在说。
将这个位置给我。
许泽明笑了一声，退后一步。
契布曼·亨利毫不犹豫的坐下，他的动作引起了无数人的注意。
正在扮演女仆和少爷的情侣低声：“这也是剧本吗？就直接坐下弹啊，没有个前景介绍吗？”
“有可能只是拍素材，不是说电影要拍很多素材吗？在里面挑最帅的。”
“你说的也有可能。”
在嘀咕声中，大堂中央的演奏已经开始，身穿白色西装的契布曼·亨利只伸出一只手压在琴键上，仅仅是几次按压，就让全场骚动了一下！
那熟悉的前奏，正是契布曼·亨利的成名曲！
浪漫圆轮舞！
是他目前知名范围最广的代表作！
不约而同的所有人的视线集中在白色的身影上！音乐生的本能让他们遗忘正在演戏的事实，所有人的脸上流露出真实的情绪。
那是狂热！！
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听契布曼·亨利的演奏！
在伦敦最顶尖的金色音乐厅，上千美刀的门票，只是一个边角的位置！
“我天，这怎么录！”
一个正在拉远镜头的工作人员不由叫道，群演的情绪过于外露，以至于镜头中有些诡异！
却让人又不由好奇！
他们在看什么？！
“契布曼·亨利，在弹了！”
一个女人推醒了自己的同学，茫然中睁开眼睛的学生，迷迷糊糊的看着那个背影，眨了眨眼睛才猛的坐起来！
“开始了？！”
“对！”
声音落下的瞬间，音调已经拉开，契布曼·亨利眼睛如鹰一般，他的手指却是洁净的比女人的手都软！
曾有人怀疑他是女扮男装。
要不然一个男人怎么会有这么修长细嫩的手。
柔软的指腹，如同按摩般抚摸着琴键，温柔中又酝酿着一丝刺激的音乐。
蔡绍辉本该集中在许泽明脸上的镜头居然下意识偏转，给了契布曼·亨利！他带着些许震撼和惊愕。
他对钢琴并不了解，从来不知道同样的一首曲子能有如此翻天地覆的不同！
不断放大的特写，他的大脑却是浮现了一条信息。
这样的水准，许老师你怎么打？！
没有剧本压制的放水，许泽明就算技艺非凡，又怎么赢？！
在担心中，他忍不住将镜头转向许泽明！
现在的你是哪种表情？
担心惊慌？
屏幕放大的瞬间，他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都不是！
那是！
兴奋！！
甚至于饥饿！！
这种眼神，他只在一些囚徒身上看过！！
这是许泽明的演绎？
许老师，你到底——想干什么？！
这不是1900的眼神，更像是他自己。
“你还真是演自己啊——”蔡绍辉悬着的心是彻底死了，对今天的拍摄不抱希望。
而这时，契布曼·亨利的表演已经结束，轰鸣的掌声同时响起，他们早已等待许久！
“哈哈哈——”他忍不住大笑，身前却落下一道阴影，下意识抬头，只看见一双敞开的双手。
和他一样标准的动作。
将位置给我。
“你”契布曼·亨利停顿了一下，最后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站起来让位。
他看着背影挺拔的许泽明，突然说道。
“杰斯.威奥斯卡，说你比他厉害。”
“我不太信。”
轻飘飘的声音，坐在前排的学生忍不住捂住嘴。没有人敢说话，而是纷纷看向那如同墙一般的背影，仿佛看的越用力，前方的人就会给回应。
而遗憾的是，许泽明一句话都没有讲。
他似乎在思考。
思考弹什么？
弹这个世界上有的，还是另一个世界的遗产。
答案很简单。
海上钢琴师只弹奏海上的琴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