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这么想的话,你的层次,也就只配当个省长了。”
王庭之的声音平淡无波,却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蒋震心上。
蒋震当即愣住了,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
一直以来,他的悟性都得到徐老的亲口肯定。
无论是处理复杂的官场纷争,还是应对棘手的突发事件,他都能快速抓住核心。
可今天,在王庭之面前,蒋震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种“底气不足”的茫然。
——就像一个自以为学通了功课的学生,在真正的大师面前,才发现自己不过是井底之蛙。
这无关王庭之是徐老师父的身份,也无关他近九十岁的高龄,纯粹是因为王庭之的智慧,早已超越了他以往见过的所有人,高出了不止一个档次。
这些年,自己见过不少位高权重的领导。
可渐渐发现,身居高位,未必就代表拥有超凡的智慧。
很多人能走上领导岗位,靠的是机缘巧合,是早早站队,或是足够的阅历和隐忍。
他们或许能看穿人心的强弱,能指导你下一步的方向,却很少有人能像王庭之这样,透过纷繁的表象,直抵事物的本质与真理。
而今天最让蒋震惊撼的,不是王庭之那些见地深刻的话,而是他面对自己的徒弟赵天成,能毫不犹豫地说出“斩草除根”四个字。
那可是他一手教出来的徒弟啊!
能对徒弟下此“狠手”,要么是不近人情的庸才,要么是通透世事的天才。
显然,王庭之属于后者——他能果断割舍该割舍的情感,看似无情,实则是勘破了大道的智慧。
“我说这些话,你别不愿意听。”王庭之伸出手指,轻轻拨弄着书桌上那株带土的草,目光淡漠,像在谈论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低声道:“这茎叶不是赵天成,这根也不是他圈子里的那些亲信。我说的斩草除根,不是让你把赵天成搞垮,再把他的党羽一个个挖出来那么简单。”
“那……这斩的是什么草?除的又是什么根?”蒋震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他能感觉到,自己离最终的答案只有一步之遥。
“赵天成最核心的‘根’,不是他的圈子,不是他的势力,”王庭抬起头,目光锐利如鹰,鹰眸直直盯住蒋震的双眼,轻声道:“而是那份让他有恃无恐的、与高层的特殊渊源!”
蒋震听后,只觉得脑子忽然通透——瞬间茅塞顿开!
是啊!
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呢?
赵天成为什么敢在广贵省如此横行霸道,为什么敢明目张胆地架空一把手、培植私人势力?
不就是仗着自己跟京城领导有过一段旧渊源吗?
有了这层关系,他内心里根本不会惧怕任何人,包括京央调查组。
“您的意思是,突破口,就在赵天成那层特殊渊源上?”蒋震追问。
“嗯。”王庭之轻轻点头,说:“赵天成的圈子再硬,势力再大,都是依附于那层渊源存在的。就像这株草,茎叶再茂盛,也得靠根系吸收养分。只要斩断那层渊源,让他失去京央的顾忌,他的圈子就会像这离了土壤的草一样,失去根基,终究会枯萎败亡,树倒猢狲散。”
蒋震低头看着书桌上的草,又抬眼看向王庭之深邃的眼神,心里的迷雾彻底散去。
他终于明白,自己之前一直盯着赵天成的圈子和势力,完全是本末倒置。
真正的要害,是赵天成最依仗的那层特殊关系。
“可是,那层渊源毕竟涉及领导,怎么才能斩断?”蒋震很快冷静下来,脸上露出一丝顾虑,继续道:“您也知道,就连常书记似乎都对这层关系有所忌惮……我,又该如何下手?”
“你刚才不是说过了吗?——上德不德,是以有德。”
王庭之再次提起这句话,语气带着一丝点拨的味道说:
“高层之所以顾忌,是念及旧情,这是人道。可当这份旧情威胁到天道、威胁到大局稳定时,人道就必须让步。你要做的,不是主动去斩断这层关系,而是让领导主动放弃赵天成。现在,你知道接下来该努力的方向了吗?”
蒋震心中了然。
他知道,处理这种涉及高层渊源的事情,绝对不能像之前对付其他对手那样直接强硬。
常书记的谨慎就是信号,赵天成的“根”连着领导,稍有不慎,就可能引火烧身。
“记住。”王庭之的语气变得郑重,“你这次的任务是斩草除根,但怎么斩、怎么除,需要你好好费一番心思,绝不像你挖这株草那么简单。结果注定是这个结果,但过程,绝对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直接。”
蒋震心里清楚,王庭之能跟自己说这么多,已经是仁至义尽。
这位老者的智慧,在于点透方向,而不是手把手教你每一步该怎么走。
他看向王庭之,还想再问问具体的操作方法——直到今天他才真正意识到,赵天成远比他之前想象的复杂,之前以为联合彭来昌就能慢慢耗死对方,现在看来,完全是异想天开啊。
可他也明白,王庭之是不会再往下细说了。
师徒之间的情感,并不是一般的情感,再说下去,当真就过了。
“回去吧。”王庭之站起身,语气恢复了平淡,“我今天跟你说得已经够多了。如果再跟你往细处说,我这个当师父的,就实在太过分了。你们之间的恩怨纠葛,终究还是要你们自己解决。”
“王老师……”蒋震也跟着站起身,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出了憋在心里许久的问题,“如果我处理不好这件事情,您觉得我会是什么下场?”
听到这个问题,王庭之的目光瞬间变了——从之前的淡漠通透,变成了此刻眉头微皱的谨慎。
这个问题,蒋震憋了很久。
这是他现在最想知道的答案。
他知道,就算是常书记,也未必能给出准确的回应,但王庭之可以。
王庭之虽说过着闲云野鹤的日子,可蒋震笃定,他绝对是那种耳目通天的人物。
否则,常书记绝不会特意带着他来见这位退休二十年的老者。
“你跟领导有直接联系吗?”王庭之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反问了一句。
“有。”蒋震如实回应,“我现在每月都会向他汇报广贵省的扶贫工作进展。”
“扶贫?” 王庭之嘴角勾起一抹转瞬即逝的笑意,而后重新坐回座位,端起茶杯轻轻喝了一口,放下茶杯时,语气带着一丝深意:“让你搞扶贫是假,让你洞察广贵的局势才是真。你现在的身份,远非一个简单的省长那么简单。你已经进入领导的视野很多年了。接下来,你要跟赵天成比的,不是谁的势力更大,而是谁能跟领导更‘亲近’。”
蒋震心中一动,当即俯身追问说:“您想表达的,应该是——谁能让对方疏远领导,谁能让领导对对方起疑心,对吗?”
王庭之听到这句话,目光里瞬间闪过一丝赞叹,嘴角微微上扬:“你不愧是老徐教出来的人,一点就透。记住老徐跟你说过的‘根基’,那不是你之前理解的圈子和势力。但我相信,等你完成这次对抗,你会明白什么是真正的根基。”
“谢谢您,我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了。”蒋震恭敬地躬身行礼。
“我很喜欢你这个年轻人。”王庭之的语气柔和了些,“以后没事的时候,可以常过来喝喝茶。”
“一定!只希望您不嫌我麻烦。”蒋震微笑着回应。
“去吧。”王庭之低声说。
蒋震转身刚要迈步,门口突然传来清脆的门铃声。
他本能地看向墙上的钟表,此刻才八点不到,这个时间点有人来访并不算意外。
可当他顺着王庭之的目光,透过客厅的窗户望向大门口时,心脏猛地一缩—— 拎着礼品、正推门走进来的,竟然是赵天成?
从赵天成熟练的关门动作,以及走进院子后径直朝着正屋走来的姿态,蒋震便知道,他是这里的熟客。
“人啊……”王庭之无奈地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一丝哭笑不得,“这人啊真是不经惦记,聊着曹操,曹操就到了。”
“你在书房里坐一会儿,把灯关了。”王庭之低声吩咐,而后径直朝着正屋门口走去。
蒋震不敢怠慢,立刻关掉书房的灯,轻轻将房门掩上一道缝隙,而后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线,悄悄退到书房深处。
就在他缓缓坐到椅子上的时候,正屋的门也被轻轻推开。
“老师,呵……”赵天成的声音带着刻意的恭敬,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礼盒,“昨儿托人去海边挑的新鲜海参,给您带了两盒,您尝尝鲜。”
“有心了。”王庭之指了指旁边的小桌,赵天成连忙将礼盒放下,而后王庭之又指了指沙发,“坐吧。老田,给天成倒杯水。”
书房里,蒋震屏住呼吸,透过门缝紧紧盯着外面的动静。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刚从王庭之这里摸清对付赵天成的方向,正主就突然到访……
“听说,最近广贵省不太平啊……”王庭之坐下后,双手叠在拐杖顶端,一脸深意地看着赵天成说:“……你,怕是遇上麻烦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