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道界皆言修道者要断情觉性，可真正能斩断红尘之人，又有多少，何况拜月教所修天道，天乃天性，若天性皆泯，又如何为道？
今后再不能相见，心有悲意，自乃天性。
望月峰下的弟子们这才知道发生了何事，刚才与自己谈话温和慈祥的韩师伯，竟是……仙逝了。
他来望月峰，是想要将自己的法器还给拜月教。
他希望后代的弟子里，有人继承自己的法器，亦带着这份荣耀，走得更远，站得更高。
看着望月峰，弟子们心里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与感悟，有些沉重。
或者，这才是拜月教的第一堂课——责任。
他们又看向了白玄。
刚刚白玄说的竹马难道是韩师叔的刀，而且他还说了竹马本就是他的，是什么意思？是那个意思吗？
许无忧望向白玄说道：“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猜测到韩师叔准备魂归望月的，我也不知道你说那句话是不是想安慰他，还是想讨好他，让他把竹马放的低一点的地方，我也不知道你是从哪里知道韩师叔的刀叫竹马的，我只想告诉你，你激起了韩师叔最后的骄傲，那把刀现在离望月台很近。”
白玄微笑不语，很安静地看着许无忧，就如同刚才对黑袍老者那般。
——就像一个长辈，在看一个后生。
许无忧蹙了蹙眉，接着说：“言出就要必行，不然不管你是哪位师长提前落下的棋子，我都不会让你参加诸峰承道。”
弟子们听到这番话，很是吃惊，看着白玄的目光里充满了同情。
望月峰峰里到处都是那些神兵利器可怕的战意，越往高处走，战意越浓，望月台远在云海深处，以他们心中的境界又如何走得到那里？
当年竹马随我名耀四海，当年小温良在我眼皮子底下苦练刀法这些事，我也要告诉你？
想着，白玄挑了挑眉，重复道：“竹马，本就是我的。”
如此自傲，让同门弟子们对白玄感官极差，而且心有不屑：你得拿得到，才是你的。
“多言、多情、多事、自傲、都不是好事。”
许无忧说完这句话，便御空离去。
这句话当然是对白玄说得，针对的是他在韩师叔临死前的行为。
这个时候，弟子们才明悟过来，这并不是厌恶，而是一种看重。
一名望月峰执事将望月牌分发给这些年少的弟子们，交待道：“望月峰里有诸多历代长辈留下来的法器，所以你们在登峰寻找法器的时候，切记要注意仪态，不可喧哗，当然这里也有很多无主法器，不管你们找到什么法器，只要能让你们的神识与它产生联系，让其认主，便算成功，如果有什么意外，只需要捏碎望月牌，自有人处理。”
一名弟子望向那些崖壁，惊喜道：“这么简单？”
经过在十二分堂的修行炼体后，这些内门弟子的身体强壮要超出普通人许多，轻松一跃便是数丈，耐力也极为持久。
他想着望月峰虽然峰高陡峭，总能攀爬，战意虽强，也可凭自身意志强撑，只要不进入云海，有自信能上下自如。
那名望月峰执事不可察觉地摇了摇头，唇角浮起一丝难以捉摸的笑容。
能入内门修行的弟子都是极为聪慧的，见到这笑容哪里还能不明白其中有些不对劲。
于是那名弟子面色立刻一正，对着那名望月峰执事微微行了一礼，说：“还请师兄指教。”
拜月教十二分堂执事是那些无法突破凝神境的弟子，而内门七大总坛执事则是在诸峰承道上未有师承的弟子，被他们叫一声师兄，自然也在情理之中。
“你们还只是凝神境，没有希望能够找到法器，至少得进入抱一境，神识茁壮一些再说。”
那名望月峰执事说：“就算你们找到法器，那法器便会随你而去么？红尘中多痴男怨女，便是此故。”
有弟子问：“大概多长时间，我们才能成功取剑？”
“普通弟子平均需要三年时间才能拥有自己的法器，天赋悟性好，运气也好的弟子或者能快些。”
那位望月峰执事手指峰顶云海深处说：“王十三用了三个月，你们需要多长时间自己想吧？”
说完这句话，他便回了峰底的小楼里，把这些内门弟子留在了这里。
弟子们相对无语，心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王十三乃是二代弟子中的天骄人物，更是他们这些新入内门弟子的偶像，连她都用了三个月的时间，他们就别想了。
而且那位望月峰的执事说得很清楚，凝神境神识过弱，登峰没有任何意义。
“既然是我教内门的第一堂课，总不能不上完。”
一名男弟子面露坚毅之色，眼中隐有火焰闪烁，他看着众人沉声道：“就算我们神识过弱，无法感知法器在何方，也可以先去熟悉一下环境，为日后做准备。”
“不错，望月峰执事给我们望月牌应该就是这个意思。”
一名女弟子点头说道：“许师兄说过望月峰可以锤炼意志、心性、道心，说不得他或别的师长正在暗中观察我们，我们怎能不去？”
“要知道，滇国人崇尚武勇，拜月教亦是如此，临阵退缩毫无胆识之人，怎会被教内师长们认可？”
众弟子被这几句话说服，纷纷喊着同去同去，神情很是激动，热血沸腾的样子，亦如白玄很多年前看到那些初进山门的少年。
白玄没有说话，而是负手站在一旁，安静地看着云海深处，便有些显眼。
此时登峰拿那把剑和竹马，极有可能引起两个孽徒的疑心，颇为不妥，不如入夜？
就在他深思的时候，很多目光同时落在了他的身上。
众弟子当然知道白玄是出了名的懒散，但想着能进入内门，必有改变，或者出众之处。
许无忧对他说的那几句话，是最严厉的要求，又何尝不是最高的期望？
白玄感觉到那些目光，于是微微笑着冲那些人点了点头。
花影落在他清美脸颊上的那两个小酒窝上，很是好看，让人倍感亲切。
在场不少女弟子不禁面红心跳，恍惚间竟在山风中荡了几分春心。
他转身往峰外走去。
众弟子这才知道他竟然是准备离开。
刚刚发言的那名男弟子震惊无比：“你不是说要取韩师叔的刀？”
别的弟子们也呆住了，心想难道此人真如传闻中那般，懒散且心性不坚？
“那本就是我的刀。”
白玄的声音在山风中越来越小，他的身影也在铺满落花的山道中渐行渐远。
那些弟子们看着那个越来越小的黑影，听着那句傲气十足的话，不禁有些生气，于是冷冷一笑：那也要你有那个本事，才是你的刀，到时候看你无法入云海取到韩师伯的刀，怎么跟许师兄交代，也许就是一个内门的一个笑话？
……
……
白玄回到了自己的洞府。
比起碧月堂那些草屋小院，内门的洞府便要上档次许多。
洞府在星河两畔的崖壁上，很是清静，无人相扰，风景也很优美。
每日清晨会有一盘灵果和一壶灵泉出现在洞府前，对修炼颇有裨益，负责分发事宜的并不是执事，而是由灵木制成的的月傀。
作为西南第一修行大派、滇国国教、正道魁首之一的拜月教拥有难以想象的底蕴以及雄厚的积累。
这样的作派白玄当年经历过许多，自然不会生出什么感慨，挑了个看得上眼的灵果，其余的喂了阿丑，他翻开了那本道经。
又脏又丑的牦牛不知道何时上了山，何时进了白玄的洞府，只是它依然如在碧月堂那样，偶尔追追蝴蝶，偶尔跟月桂树上的飞鸟打个招呼，过得很是欢愉。
天地一指，万物一马这八个字总是很好看，白玄很喜欢。
但是道经的内容他早已经烂熟于胸，多读不仅于事无补，而且还浪费时间。
灵海深广造成了修行速度慢于常人，即使这具身体神异到每时每刻不用冥想、打坐、锻体便可吸取天地灵气，但依旧还是很慢。
缺点很多，优点还没有表现出来。
但是白玄总觉得日后应该有很多惊喜。
灵海深广，神识自然难养，想要神识成熟，并且孕育出道果，需要很长的时间。
但是白玄是一个极有耐心的人，不然他如何能够做好钓鸟和煮茶这两件极其耗费耐心的事情？
而且如果将太阴真元引入灵海，再加妖火洗练，又会生出怎样的道果，白玄很是期待。
月桂花香随风飘入洞府，白玄忽然有点想念那把剑和那把竹马了，也不知道竹马在小温良这么丑的人手里有没有变丑？
也是时候该去看一看那个小姑娘了，毕竟是当初自己亲自选中的人、亲自赐的名不是？
想着，白玄看向了望月峰的云海深处，生出了些许渴望。
入夜，星月满天。
望月峰的云海里，闪烁着无数星辰，就像一片星海。
要取竹马和那把剑，于是白玄去了望月峰。
其时夜深人静，峰底无人，只有一些楼阁内昏昏暗暗的灯光犹如调皮的小精灵跳到了黑暗里，吞了些许黑暗。
望月峰的执事们也没有发觉白玄的到来。
属于白玄的那块望月牌，安静的躺在洞府的桌案上，和那本内门道教摆放在一起，道经依然翻在首页，那八个大字在星光下仿佛有着什么惊人的秘密。
——天地一指，万物一马。
几只灵猴在洞外的崖壁间飞来跳去，与牦牛阿丑眉来眼去。
白玄开始望月登峰。
望月峰里没有任何植被，崖壁间的石头上到处都是森然、凛然的战意，除了少数几株随风起舞的跳舞草，很难有别的植物在这里生存。
至于山间灵兽更是看不到一只，放眼望去，一片荒芜，死气沉沉。
对普通内门弟子来说，在望月峰里行走是非常困难的事情，哪怕是那些已经成功取剑的弟子，每每想到望月峰上的感受，仍心有余悸，但对白玄来说，望月峰与别处一样，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
他在峰间行走，如履平地，谈不上健步如飞，但速度却极快。
此时的他，仿佛和那些无形的战意相融，成为了那成千上万战意中的一部分，战友岂会伤战友？
无论遇着如何陡峭的崖壁，他也不用手攀岩，也没感觉他如何发力，总之便是很轻松地走了上去。
很快，他便来到了望月峰的中段，来到了云海的边缘。
如果这时候有人从峰底向上眺望，只会把他当作乱石里的一个黑点，或者说云海下方如墨一般黑暗中的一部分。
第一次攀登望月峰，便能来到云海边缘的都是非常出色的内门弟子。
能够直接进入云海的更是少见。
白玄停下了脚步，望着头顶的云海，蹙了蹙眉头，觉得有些麻烦。
跟着，他不知从哪里摸出一片青叶，然后随手扔在风里。
青叶随夜风飘舞，入云海而去。
白玄随一片青叶入云。
……
……
望月峰，云海上端的峰顶可以看见最美的月亮。
厚重且湿气十足的云层静静漂浮在夜空里，裹着些许星辰，遮蔽了所有的光线，一片黑暗。
伸手可摘星辰，抬手可揽月，也不过如此了。
这里的战意数量更多，更加森然，如果是普通的弟子几个呼吸便会承受不住战意的侵袭，两眼一黑晕死在云海，或者直接被战意摧毁神识，化为痴儿。
但这些战意与黑暗对白玄没有任何影响，相反来到云海之后，他不用遮蔽自己的身影，隐藏自己的行踪和气息，向上行走的速度变得更快，直至变成一道轻烟，一步便是数十丈。
这一刻，他深广的灵海剧烈翻腾了起来，就如同那静安水域的江水被妖火幽剑煮沸一般。
他灵海中蕴养的神识也扩大了听觉，听着天地间的声音，确保不会遇到障碍。
这是坐照境才能做到的事情，而白玄却现在就能做到，难道这就是深广的灵海带来的妙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