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行至地火之上,未见异常。手中的灵幡,不知是不是更喜火力充沛之地,到了此处自行飘摇起来。
他悬空静立,凝视地火深处。那里也有一道意念,落在他身上。
不同于第九谷的神凰,这火鸦骨架完全藏于火焰之中,想要灭魂摧骨,便需时时承受烈火的烧炼。而且,那位隐忍的大长老以及心思叵测的洪安,必定都在一旁窥视,以伺机而动。
因此,此一回对付荒古异兽,却比第九谷那一次要困难得多。
思及此处,张元敬把目光落在了气机越来越活跃的灵幡之上。感受到它的跃跃欲试,他忽觉有些小视了此物。此一回他的确面对许多困难,但也有这灵幡相助。这可是那位前辈高人留下的三银符之一,专门用于镇压火鸦残魂。
他送出一缕意念,往灵幡上游走,对它描述灭杀神凰残魂和镇压金鹏本源之力的场景。
灵幡只是一枚银符,并非活物,也不是拥有器灵的宝物,但它必定也与其余两枚银符一样,从被炼造出来之时起,即承载了那位前辈高人的执着念头,即使跨越十数万年,依然不曾磨灭。
这从他当初离开九寒谷时,那银色令牌主动追来收摄残魂便可见出。银符有其灵性,对镇灭对应的残魂,也有极强烈的驱动。
数息之后,张元敬神色一肃,引源生石为负重之力,迅速往地火深处落去。
下行二百丈后,火中又来了那些火系的精怪,在他周身游走,但并不上来袭他。他已经猜到,这些多半就是大长老监视地火长沟的“眼睛”。
他也懒得理会,只是一意往下。至四百丈深处,火力变得浓密起来,既阻他深入火沟,也更凶狠地烧炼他的身躯。
张元敬运使以骨炼力之法,缓解火力侵袭,但火力的阻滞无法破解,只得缓缓深入。
这时,他手中的灵幡忽然舞动起来,黑色的火焰如凝固的旋涡,迅速吞噬四周涌来的烈火。张元敬下落的速度开始加快。
至六百丈下,又有火浆覆来,层层叠叠,如同浪涛。
张元敬施展覆土成山之术,以土石阻挡火浆,而灵幡则持续鲸吞火力,将附近的地火很快清空。
越往下去,火浆越发粘稠,如同泥沼。灵幡如同无底洞,不断抽离火浆中的火力。张元敬的覆土成山之术,则把火浆凝成土块,并一块块地把它们震碎。
数息之后,张元敬双脚踩到了硬地。地上覆着一层深红的火焰,烧上身来,感觉不到疼痛,但泥丸中的元神却如浴火一般,竟成火红之色,周身还冒着黑烟。
张元敬有些意外,因为此等情形,颇似神凰记忆中领悟涅盘过程中某时刻的体会,当然,这绝非涅盘的正法。
在神凰关于神魂炼造的诸般法门中,也有以火炼魂之法。相比以雷炼魂,以火炼魂重在形之炼,而雷法则重在神之炼。形之炼,则神魂更加坚韧,也能祛除各种杂质,变得更加纯粹、纯阳。神之炼,则以炼邪思为主,兼顾形之坚,首重于纯阳之道。
张元敬已得雷炼之法,此时经受无名之火炼魂,便不自觉习练神凰法门,导引火力淬炼元神。
此等法门,并不容易成功。他原本只是空揣摩,终究有许多道理未能明了。此时于火炼中参悟,自是领会很快。但火力对神魂的烧炼,却不是那般容易承受,不过几息,他已感到念头有些涣散,脑中幻想迭出。
于是,便引雷力入泥丸,灭杀幻念,使神魂念头如一。如此一来,火力再是暴虐,也只是消熔他的魂力,却不能破坏他的神念。而他得了神凰的魂力,很多尚未完全吸收,此时经过火炼,虽说损失甚多,却也能迅速转为己有。
约莫十息之后,那无形之火忽然消失,脚下的硬地也随之一空,他猝不及防,向下跌落十数丈,方才稳住身形。张开神识一看,却是进入一处广阔空间,一具庞大的骨架屹立其中,其状正是禽鸟之形。
此骨高约五六百丈,长则在千丈以上,诸部皆完好无损,脊骨与腿骨更是泛着红光,隐隐有火舌吞吐。
不过,此地空间的温度并不很热,只相当于烈日直射,略有灼感。
他抬头察看,上方是一层整齐的岩壁,黑黝黝的十分油亮。他落下之处,也不见缺口,岩壁连成一片,看不出任何缝隙,此中当是为大阵所封锁。
“嘎——”
火鸦残魂大概是等候多时,一见张元敬,便振动翼骨,伸头张喙,喷出一丛黑色火焰来。
火势似雨,如鱼网般细密,兜头罩来,无从躲避。
他当即施展覆土成山之术,以巨大土山迎击。
两相对撞,嗤嗤之声不绝于耳。那黑色火焰,便如侵蚀万物的毒水,很快把土块熔穿,往张元敬袭来。
张元敬正要再起沙土之阵,手中的灵幡却是脱离而去,于他身前招展开来,化作一个漆黑的旋涡,骤然爆发强吸之力,把所有黑火皆吞了进去。
吞完黑火,灵幡升起,往骨架的头颅上投下一束银光。
张元敬一看,灵幡自行收摄残魂,大局已定,却没他什么事了。
然而,下一刻,那光束忽然移动,又往骨架脖颈处落去。但是,仅止一瞬,又再次移动,却往脊骨灼照。未见任何动静,光束又迅速上移,始终无法落定。
张元敬很快明白,那火鸦残魂藏于骨架之中,借助骨骼中的生机力量,不断挪移位置,竟连银符也不能锁定。
数息之后,灵幡收回银光,飘落回张元敬身侧,发出叭叭之声。
张元敬当即明白其意,乃御气而落,往火鸦骨架的颈部疾飞而去。
“嘎嘎嘎!”
火鸦骨架发出三声短促嘶鸣,仿佛是在嘲讽张元敬和灵幡不自量力。它倾动身躯,挥一侧翼骨劈斩,挟巨大气劲压迫下来。
张元敬尚未躲避,便被气劲冲开,连忙用源生石压身,迅速下落,却往火鸦脊骨飞去。
火鸦头骨一转,伸出长喙,往他啄来。
张元敬于脊骨上疾走不停,神识四下扫视,搜寻神火教用于辖制火鸦残魂的骨片空间,但却未能发现任何痕迹。
此与当初对付神凰残魂时,完全不同。想来,当初神凰残魂根本没有把他和龚流煦等人放在眼中,只想着利用骨架之力,把金鹏和火鸦残魂吞掉。而此刻,火鸦残魂已经知道张元敬来意,也明了他的时段,故而根本不给他靠近要害的机会。
是谁将他的情况透露给火鸦残魂的?大长老屠鼎翰?还是那个洪安?在此时的神火教中,能够接触火鸦残魂并得到信任的,大约只有这两人。
火鸦脊椎骨长达数百丈,张元敬眼见便要被长喙从其上赶跑,那灵幡再次发出银光,直射火鸦头骨。
火鸦头骨瞬间停止,一道强大的气机迅速往颈遁去。
银光移动,追击而去。张元敬趁机跃起,跳上颅顶,拔出骨刃,就是一斩。
“咔嚓!”
一道裂缝应声而出,迅速蔓延,坚硬的头骨瞬间裂开。
张元敬纵身跃入其中,转身便往颈骨中去。火鸦与神凰虽然差异甚大,但终究都是禽鸟,颈骨构造多有相似。他驾轻就熟,疾驰往前。
骨架之外,银光仍在挪移,把火鸦残魂逼往脊骨。只有藏入脊骨,借助更广阔的内部空间,火鸦残魂才能摆脱银光,重新遁回头颅中。
但是,张元敬既入颈骨,如何还会给它回旋的余地,挥动骨刃先是往脚下一斩,然后推移上转,画出一圈,将颈骨从中斩断。
“啪!”颈骨断折,硕大头骨轰然跌落,直往地面而落。
“嘎、嘎、嘎!唳——”火鸦残魂惨叫三声,旋即发出一声凶厉的嘶鸣,双翅振动,拍出漫天黑火,星星点点,数以万计,每一朵皆化作一只黑色的乌鸦,鸣叫着往张元敬扑来。
灵幡放出的银光,落定于脊骨中段某处,似乎已经锁住火鸦残魂,光华越发耀目。故此,它也没有理会那些黑鸦,任由它们去杀张元敬。
张元敬苦笑。这灵幡的任务是在火鸦残魂极度虚弱后,将之收摄镇压,而非保护持幡之人。
他只能自救。乃施展覆土成山之术,引凝合于一起的沙土泥石密布四周,阻拦那些黑鸦。
“轰轰轰……”
爆炸之声接连不断,狂暴的火力横冲直撞,把沙土之阵轰得支离破碎。
张元敬又以炼阳伞护身,用幽光阻挡,以烈阳之光破除成千上万火鸦。
待炼阳伞灵力衰减,再起覆土成山之术,以沙土消磨火鸦。
如此两者交替各三次,终于把漫天黑鸦耗去。他一身法力去其半,而炼阳伞蓄积的灵力也只余三成左右。
此时,灵幡仍以银光封锁那一处脊骨,但并未把火鸦残魂收摄上来。
张元敬摇摇头,此事终究难以坐享其成。他御气升空,往脊骨上飞去。
然火鸦残魂也不想坐以待毙,竟再次振动双翅,啪出无数黑火。这些黑火,相互融合,很快变作四五百只丈许大小的黑鸦,分作三群,从上方和前、后两面往张元敬攻来。
张元敬再施覆土成山之术,但这些大黑鸦仿佛皆有灵性,并不强袭,只是先行盘旋。与此同时,火鸦挥动翼骨下劈,轻松把沙土之阵破开。一头头黑鸦,顺着翼骨斩开的缺口,振翅疾飞,往张元敬撞来。
张元敬来不及再造土山,只得凝出巨石,以石炮之术,轰击黑鸦。
但由于距离太近,一只只火鸦在身前不足二十丈的地方爆开,强劲的火力如洪涛倾泻,把挡在前面的源生石烧得通体发红,只把张石疼得叫苦不迭。
张元敬边战边退,很快到了那银光之侧。到了此处,因黑鸦爆炸而形成的热流顿时弱了许多,大部分火力皆被银光吸走。
但是,那些大黑鸦却更加疯狂,一个个飞冲过来,有的甚至不避两侧残余的沙土,硬生生撞出一条路杀向张元敬。
张元敬把炼阳伞撑开,遮蔽空间,挡住黑鸦与火力,乃挥出骨刃,对着被银光罩住的那一段脊骨便斩了下去。
“啪!”脊骨裂开,露出尺许方圆的骨片空间,一股灼热的魂力散逸出来。
“轰!”
百余大黑鸦一齐撞在炼阳伞上,发出剧烈的轰鸣声。黑色罗伞如筛糠般抖动起来,但仍然撑住火力的侵袭而不倒。
张元敬趁机再斩一击,把那骨片空间也是破开。
“唳——”
愤怒的嘶鸣声中,一只丈长的火鸦飞空而起,向天中的灵幡疾冲而去。
银光灼照,把它紧紧笼罩,光芒瞬间增强数倍。火鸦残魂速度减缓,忽地振翅旋转,色泽由红转黑,轰然爆开,散作无数碎片,如雨洒落。
银光转动,光焰散开,但至多也就二三十束,一时间也只能收走少数火鸦残魂。
绝大部分残魂碎片,竟往张元敬扑来。
此时,炼阳伞已然力竭,难以发挥化神层次威力,而灵幡又无法应对如此突变,张元敬唯有把煞雷竹握在手中,蓄雷于中庭之穴,随时准备应对识海中的困局。
上方灵幡忽然迎风长大,放射的银光呈现飞闪之势,瞬间把许多残魂收摄而去。
张元敬凝聚神识,紧盯扑来的残魂,待其靠近,乃选会合残魂最多的左上方,猛地一引煞雷竹,把竹中多半雷力放出。
“轰隆!”
煞雷炸开,把那些残魂碎片轰得哀嚎一片,多数都化为黑烟,少数则被强力撞飞。
但是,其余几面的残魂碎片,还是强行侵入他的识海之中,瞬间化作无形之火,对他的元神进行焚烧。
张元敬见状,心中反而稍安,乃行以火炼化之法,辅以煞雷之力,全力抵御。只要拖延数息,待灵幡那空中散乱的残魂碎片收走,他识海中的这些,自然也会被其清理干净。
这时,不知从何处刮来一阵邪风,竟裹着数百残魂碎片往靠近上方岩壁的一角飞去。
灵幡转动,放出一束银光去追那些残魂碎片,却被一个火焰之罩挡住。
银光层次甚高,受阻后只是一颤,即穿了过去。
然而,在火焰之罩后,却是一个面容冷肃的修士悬空而立。那些残魂碎片,已经入了他身内。
银光照入他的识海,却似失去了目标,游移不定,始终无法把那些残魂碎片搜检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