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苏沉心中微震,有些心疼的抚上李致的脸,直到对上那双重新漾起笑意的眼眸,才忽的记得正事,清清嗓子继续道:
“不论如何,苏州护国公府于大巍举足轻重。即便不能结为姻亲,也断不可结为仇怨。”
事实上,真正令苏沉动摇的,是临别前常皇后的最后那席话——
[苏大人,我知道,此事绝非易事。陛下虽未赶尽杀绝,却难免会顾虑这孩子是废帝血脉。]
常皇后明白利害,声音平静道。
[当初,因陛下拒婚,我心中确曾对他抱有偏见,只觉他傲慢、自负、不识抬举。可如今看来,陛下那时并非有意轻慢,只是心有所属,不肯将就……是世间难得、爱憎分明的性情。]
[我护国公府,世代忠贞,向来是非分明,敬重坦荡从心之人。若此番陛下允我母子回乡,苏州护国公府自此扶持陛下为正,若有二心,全族上下,不得善终。]
常皇后这番话,实在沉重得过分了。
回来的路上,苏沉忽然记起上一世玉潭山上,虞照青的那一声叹息。
[大巍幅员辽阔,英才辈出,偏偏局势如一盘散沙,各怀心思,耗尽了内力,才落得今日这般局面。]
[若能有一只强而有力的手,将这些分散的力量凝聚起来,指引着天下人同心同德,力往一处使……大巍又怎会是如今局面……]
……
苏沉将常皇后最后那番话转述李致,然后凝神沉思道:“眼下,大巍当合众之力,纳尽可用之势。不论是苏州、幽州,还是肃州,能合,则合;能纳,则纳。唯有举国之力汇聚一处,方能破北狄与大理的联手之局,摆脱常年以往被掣肘的困局。”
李致怔怔用那双黑色的眸子望着苏沉。
旁观朝局大势,谈兵不动声色,论政一语中的,纵使满朝文武,也未必有人能将话说得这般分明透彻,无愧为状元之才,出口便是一篇策论。
若不是找回了上一世回忆,李致原不知,苏沉本性并非如此,苏沉骨子里是个武人,他忠诚勇敢,却并不太懂朝政时局。
上一世,任谁都看得出来,在离开东宫之后,没有了太子大哥的牵引,驱使着苏沉的,便只剩下执念和本能。
而这一世,苏沉苦读诗书,默参政事,将自己打磨成了完全不同的人。
苏沉做这一切,只是为了来国子监,为了站在他身侧,一步步牵引着他往正确的路上走——
想到这,李致喉头一紧,忽然前倾身子,一把将苏沉扯进怀中。
苏沉懵了一下,偏头瞧见李致眼眶微红,一下子破功了:“你怎么啦?我说错什么了?”
李致摇头,含着泪笑道:“先生没说错什么,只是……说得太好了。”
苏沉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起来:“嗐,其实都是从前在西南军中,虞照青教我的。”
………………
李致的眼泪一下子收了回去,吞进肚子里都是酸苦的。
也是,夜夜同宿一帐,自然有数不尽的夜谈密语。
他冷冷看了苏沉一眼,忽然转过身去。
苏沉见状摸不着头脑,急忙凑过去探看他骤变的脸色。
“怎么啦?”
“你记性倒是好。”李致轻飘飘道。
苏沉:“……”
李致:“却到底还是想不起,我赠你的玉环哪去了。”
啊??怎么还惦念着啊?而且,又怎么忽然想到那去的?
苏沉不敢说玉环被他弄丢在湖里,更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如何为了捞那玩意儿[失足]落水的,急的直挠头。
好在急中生智,立刻倒打一耙:
“你还有脸说我,那我送你的——”
话音还未落,李致已经将摊开的掌心怼到了他眼前,掌心之中是一颗被盘的溜光水滑的檀木珠子。
再看李致,一脸的理直气壮。
苏沉哑口无言,半晌才讷讷道:“不是……两年前……烧了吗……”
两年前,苏沉看见了重霄殿火场中面目全非的焦尸,仍不肯信那会是李致——直到看见尸身中滚落出来的一颗烧毁了一半的珠子。
既然他送李致的刻珠还好好的在这,那当时那个……
八成是老茄子的阴招……
……而且完全就是冲他苏沉来的。
苏沉顿时在心里骂翻了天。
难怪老茄子会有那么好心,往日那么机关算尽的人,竟然会动了用余寿救他一命的心念?原来真是良心过不去,真是[还]他一命。
心里骂归骂,眼前人儿还是得哄啊。看李致手指灵巧将刻珠收回怀中,苏沉自知理亏,只好厚着脸皮凑了过去,单膝爬上软榻。
苏沉做这种讨好人的事并不熟练,全凭话本和想象,小心翼翼把脑袋搭在李致的肩上:“你知道的……我就是糙人一个。本来就戴不来那么贵重的玉……早就想还你了,可总是想到,那玉环是你一片心意。”
李致面上仍是冷着的,垂眸掩住神色,嘴角仿佛被什么扯着似的,总想往上翘,生生压了又压,还是没能绷太久,终是露出一丝藏不住的笑意。
苏沉察言观色,趁势道:“而且,当时我说它太贵重,不是你非要我带着,说丢了碎了,再送我十个也成么?”
李致仍旧端着殿下的架子。可眼底那点藏不住的欢喜,却像天边一点光,纵他如何遮掩,也难以掩尽。 他真是喜欢苏沉哄他……就像小时候那样,哪怕都是些胡说八道、没脸没皮的,也都叫他心中好生欢喜。
“罢了。”笑意一闪即逝,被李致迅速敛去,强自板起脸来,“到底不过是些身外之物,回头再送你些便是。”
仔细想想,上一世,那姓虞的病秧子不过是趁虚而入,如今苏沉心里有了他,他就要占满每一寸土壤,看还有谁敢跻身进来。
苏沉见自己这三脚猫的狐媚法子有效,又是得意又是开心,搂了李致的脖子便埋头上去亲热。
李致终于忍不住了,抬手便扣住苏沉后颈,转身将人压到榻上。唇舌交缠,气息交融,吻得又深又狠,已然不知天地为何物。
“好、好了。”最后还是主动撩拨的苏沉大喘着气推开他,“大白天的……还有好多正事要干呢。”
李致意犹未尽,抬眸看着他。
苏沉尽力偏开头,道:“即便安顿了苏州。肃州、幽州那边,还得好好想想对策呢……”
李致盯着他看了片刻,眼神仿佛还沉浸在方才那一吻的余韵里,终于慢慢俯身,又在他唇角轻咬一口,含笑道:“劳累先生,处处为朕出头,替朕遮风挡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