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略有些虚弱的声音倏然响起,代替徐年回击了铁河亲王。
是风沙众首席。
青木。
讨骨祭司被剑魁沈良一剑斩废后,留在青木体内限制他灵力运转的巫咒便失效了,他挣脱了束缚击杀了看守,冲出了关押他的牢房,来到了园林附近。
来得比徐年早那么片刻。
青木想要杀了铁河亲王报仇,也想要助大焱使团一臂之力,不过在长生天的神力面前和剑魁沈良的剑光面前,他意识到自己这两件事情似乎都不是说办就能办到,于是就想着潜伏下来,伺机而动。
结果等了片刻。
徐年来了。
青木知道他这修为是不太派得上用场了。
但至少他这张嘴,在铁河亲王的面前,还有话可说。
铁河亲王乌维烈面色阴沉,沉声说道:“青木,我当时就该杀了你,你以为你开了善堂,是风沙众的首席,看过了风沙里面的苦楚,就只有你能看到大漠人要的是什么了?你以为我是高高在上的亲王,就一定看不到这风沙底下,都埋着什么样的骸骨?”
“呵呵,亲王殿下,你没能杀了我,但我之后一定会杀了你。”
青木先是表明了杀心,然后才说道:“既然亲王殿下这么有眼光,你不如说说,大漠人究竟要的是什么?”
“要的是一场胜利。”
铁河亲王乌维烈神情坚毅,他坚定如铁的目光从九公主身上扫了过去,沉声说道:“自从大焱铁骑踏破大漠,建起了望沙城以来,大漠已经在失败的深渊当中沉沦了太久太久了,我们就需要一场胜利来扫去沉疴,一场或许会血流成河,但一定是酣畅淋漓的大胜,掀开辉煌的序章!”
青木笑了,讥讽地笑:“所以我说,亲王殿下可真是傲慢,你真看清了吗?大漠人现在急需的不是大胜,而是能够充饥粮食,是能够解渴的水,是能够御寒的厚衣服!”
乌维烈死死地盯着青木,咬牙切齿道:“你以为这些我不知道?但只要有一场大胜,只要大漠再度辉煌,你说的这些自然都会有,大焱、大夏,乃至于玄雍,都可以是大漠的粮仓!”
青木说道:“真是宏伟的愿景啊,只是亲王大人……你有没有想过,大漠的百姓,等不等到你说的那一天呢?”
“……”
“在你说的那一天到来之前,大漠百姓早就已经死了!他们可能是饿死,可能是被战火烧死,可能是在一个难捱的寒夜里冻死……但我唯独想象不到,一个普普通通的大漠百姓,要怎么做才能跟上铁河亲王你的步伐,才能活着见到你口中的盛世!”
“总有人会死,但也总会有人活着……大漠遍地是风沙,本就没有懦夫与弱者的土壤。”
何其冷漠。
何其无情。
充满了上位者的傲慢。
但是乌维烈的眼神相当坚定,没有丝毫的动摇。
青木一时之间有点哑口无言。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想错了,乌维烈不是看不见那些都快要被风沙压垮了的大漠百姓们急需的是什么,只是他从来就没考虑过这些会被风沙埋住的大漠人。
在乌维烈的眼里,大漠再度崛起的盛世里面,本就没有这些懦夫与弱者的位置。
只是……
普天之下,强者才有多少呢?
九公主走上前一步。
微微扬起雪白下巴代表着大焱公主的傲气,交叠放在小腹前的双手尽显优雅,脸上若有若无的笑意则显示出了从容。
她的声音虽轻。
却又清脆得没有辩驳的余地。
“铁河亲王这话说得可真好啊,自古以来这天地更迭王朝兴衰,无外乎就是四时之序强弱之分,优者胜出长存,劣者淘汰消亡,既然你的大漠不需要弱者与懦夫的位置。”
“同样的道理,大焱王朝的天下,也没有你这所谓盛世的位置。”
“因为在我们面前,你就是那个该被淘汰的弱者。”
“早在你们大漠的士兵第一次踏上大焱的疆土时,这一天就已经注定了,准许你跪着有一条生路,已是仁慈,既然这仁慈不要,那你便该死了。”
“你这……弱者。”
在九公主的身边,右边站着剑魁沈良,左边站着白衣徐年,她这一声弱者可谓是说得底气十足。
这也直接让铁河亲王沉默了良久。
最终。
“哈哈哈哈——”
乌维烈疯了一般的放声大笑,他的声音在铄金城的上空回荡:“成王败寇,无外乎也!既然九公主殿下有此高论,还迟疑什么呢?来,杀了我!你们大焱强盛至极,我们大漠弱小,所以我的确该死!”
这是铁河亲王最后的一点计谋。
用自己的死,来为大漠埋下仇恨的种子,尽管他也不知道这种子还有没有机会生根发芽,但这已经是他最后所能做的事情了。
这是个阳谋。
大焱是暂且忍下,通过王庭来裁决乌维烈的生死,还是宁愿承受这阳谋,直接斩了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呢?
“大人,不用脏了你们的手,我来!请给我一个机会,我正好要杀了乌维烈,替汤姑娘报仇。”
青木主动请缨。
愿意站出来,代替大焱使团,接下这阳谋。
他作为大漠人,还是风沙众的首席,也的确是个合适的人选,比起他的身份更方便解释,来化解因为杀了大漠亲王而埋下的仇恨种子。
“不必这么麻烦,他既然想死,那便成全他就是了。”
徐年伸手往下一压。
这次压下来的不是天地之力,而是神力。
风沙覆城,苍鹰现世。
长生天再次显灵了。
铄金城百姓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睛,不知道这得而失后又复得,究竟是怎么一个情况。
神明如此善变的吗?
绝大多数虔诚信徒信仰了一辈子,估计也没有这短短两三刻的时间里,见到的神迹更多了。
“戾——”
自风沙中现身的苍鹰虚影振翅翱翔,在戾喝声中俯冲而下,只不过这一次不是冲着大焱使团而去了,祂的两只爪子,一左一右,分别抓住了乌维烈和乌维戾的魂魄。
“你……你做什么?不——放开我……你怎么……啊——”
随着一声渗入魂魄的惨叫。
方才还自称是领了长生天神谕的大漠亲王,便与他的先祖一起,在长生天的爪下魂飞魄散,化作了一蓬风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