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临息身旁的丰无涯敏锐的察觉到了他呼吸上的变化。
丰无涯有些担心的问:“你怎么了?”
“……”
岑临息叹了一口气,他握紧了腰间长剑,紧抿下唇,略微思索了两三秒,而后对丰无涯认真的说道:“傅弈好像有些不对劲,你先在这守着,我回去看一眼。”
丰无涯观他神色严肃,他也知道岑临息不是会胡乱猜测的人,此时人多眼杂,丰无涯便没有多问,只是点头说好。
末了又补上一句小心。
岑临息点头,略一闪身,朝着城内疾驰而去。
岑临息越是细想傅弈这几日的表现越觉得不对劲。
这种不对劲,在郁群青身上传来和镜己相似的气息时达到了顶峰。
老四。
这几日,老四似乎都没再用过镜己,连握一握都再没有过。
可镜己随他降生而生,平日里,傅弈最是爱护镜己不过了,旁人碰一下都不给的。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岑临息想不明白,但他觉得不妙,所以他想要快速的找到傅弈,确认他的情况。
今日是灵族计划的决战之日,所有嫡传分队分组分别埋伏在了灵魔战场上,只等阮蔚这边解咒结束、信号发出就会立刻行动,他们要杀魔族个措手不及。
只是不知是安排行动之人有恶趣味还是纯属巧合。
傅弈正和池衿埋伏在同一处。
池衿屏蔽了自己的气息,他站在落石的最高点,时而安静的注视着下方的少年人们,也偶尔会抬眸远眺着彼方之人。
池衿在想。
在一切结束前,能否再见一面呢。
……
岑临息离开的动静不算小,至少魔族那边很快就发现了,过了好一会儿,他们推搡出一人,那人战战兢兢的低头走到郁群青身边,小声的同他汇报了岑临息离开的消息。
下一秒。
郁群青一巴掌削飞了那魔族的头颅。
失去了头颅的躯壳血色飞溅,四肢也再无力支撑,只能疲软的向下跪落,继而仰面躺倒在刚刚形成的猩红血泊之中。
郁群青冷笑:“用你来提醒本尊?”
他难道会感觉不到么。
魔族那群人脑袋更加低了,眼睛恨不得长到地面上去。
没人敢上去给出头鸟收尸,因为他们不知道郁群青下一巴掌会不会出现在自己的头上。
郁群青这一招专杀自己人给灵族都震慑住了。
月华咽了口口水道:“乖乖,我总算是知道为啥魔族每次打仗都跟发疯似的了……”
曲卧云接上:“怪不得他们输了就送,一点逃回去的欲望都没有。”
跟着这么个上司,真不敢想打输了回去是个什么下场,估计那些人想想心说还不如死战场上算了呢。
郁群青随手扯下手边衣袖,动作轻柔的擦拭了脸颊上的鲜血,见血之后,他心中的暴虐倒是压下去了几分。
要冷静!
识海里有一道声音如是说道。
郁群青也不知听没听见,他只是微勾起唇,带着必杀之的信念,转而继续盯着阮蔚。
面对他盛满了恶意的视线,阮蔚坦然至极。
她依旧有条不紊的继续着自己本就要做的,阮蔚用淌血的手握紧了浮禾的手,二人伤口处的血液开始交汇、一点一滴顺着女子们修长的指尖落入脚下沙泥,滴答滴答,砸出一小泊血色来。
片刻。
浮禾忽然感到手心有些痒,她下意识想用另一只手去挠,阮蔚一把攥住她:“别吓着它。”
说完,阮蔚终于松开了紧握着浮禾的手。
浮禾愣愣的朝自己手心看去。
只见阮蔚手心伤口处忽然钻出了一只五彩缤纷的大虫子,那虫子颜色甚是鲜艳,看久了便有叫人眼花缭乱之感。
随着彩虫的钻出,浮禾的手心更痒了。
下一瞬,浮禾的掌心血痕处也钻出了一只更小一些的、通体漆黑的小虫。
浮禾的脸青了,她的声音颤抖着:“你、你当时让我吃的是、是……”
“是虫卵。”
阮蔚答的很正经。
浮禾:“……”
小时候再穷再饿她也是真的没吃过虫啊啊啊啊啊!!
这嘴、这胃、还有这只手,她还能要嘛?!
那小虫一离开浮禾的手心就立刻欣喜的奔向了大彩虫,大彩虫见它接近,直接张开口器,将小黑虫一口咬住,狠狠的碾磨着,渐渐地,小虫的足肢由挥舞变为僵硬,再之后,浮禾亲眼看见大彩虫将小黑虫磨碎,再一口一口的吃了下去。
浮禾将一切收入眼中。
阮蔚看大彩虫吃完了,随手捏起它就扔进了自己芥子袋中:“好了。”
浮禾忽然问:“……它们是什么。”
“蛊虫,我三师叔养的。”
“蛊虫……”
浮禾重复了一遍这两字,随后又问:“这是什么蛊呢?”
阮蔚并不疑惑她会问这个问题,她很顺畅的为浮禾解答:“子母蛊。”
子母蛊,一个太容易从名字上就了解作用的蛊了,尤其浮禾还切身的体会过那份两人一起承担的痛楚。
浮禾的身躯忽然开始轻微的颤抖,她想着方才那只欢喜的奔向彩虫的小黑虫,想着毫不犹豫下嘴的大彩虫。
浮禾轻声问道:“它们两个……谁是母,谁是子?”
是子大食母,还是母毒食子。
黑虫是如此的心甘情愿,彩虫也是那样的毫不犹豫。
阮蔚扯起嘴角,她的眼睛分明不想笑,可唇角还是提了一下,她看向浮禾,用郁群青无法察觉到的神识传音入耳:“这就要看仙子你是如何理解的了。”
“我的话,个人私心而言,黑虫为母,彩虫为子。”
浮禾的瞳孔开始震颤。
她不明白,这是阮蔚个人的意思还是也包含了……他的意思。
池衿需要自己无私付出吗。
阮蔚静静的看着浮禾脸上的表情变来变去,犹豫、害怕、后悔、不忍……她漂亮柔美的面容上原来也如此多情可爱。
最后。
浮禾的面容上呈现着一种复杂的情绪。
七日了,她直到现在才终于下定了决心,她愿意为池衿这么做,因为她是母亲。
“够了。”
“仙子,日前池衿对你所言皆为虚妄。”
浮禾愣住。
方才好不容易才凝聚起的决心就这么轻飘飘的被戳出了个漏洞。
说完这些话,阮蔚看向浮禾,她的眼睛是出了名的惹人注意,是只要她想就能勾的世上凡俗动心弦的惊人蛊惑,是海妖,是魔鬼,是一切能够值得人去怜爱去同情心泛滥的事物。
浮禾不由自主的被这双漆黑眼瞳吸了进去。
阮蔚:“请仙子保持表情不变,听我说完接下来的话。”
阮蔚再次扯起嘴角,她笑着,眉眼却没有笑意,只剩下清澈的声音落在浮禾耳畔:
“池衿是个混账,他瞒着我们有了自己的计划,但我知道了,所以我不准备让他的计划成功实行。方才只是我个人的小小试探,还请仙子见谅,也不必将此前约定放在心上。”
子母蛊。
彩虫黑虫互为子母,吃掉另一只的虫子会孕育下一个子蛊,在下一次轮回,子母蛊虫会颠倒,它们每一次都是心甘情愿的奔向对方被吃,生生不息,绵延不绝,是母子互相为对方牺牲的决心。
池衿愿意为浮禾牺牲,阮蔚也要让浮禾愿意。
自愿也好强迫也罢,阮蔚统统不在乎,只要最后浮禾做出的选择让她满意就好。
这样。
这样她才能放心啊。
这世上,总要留下一个最最爱他怜他的人吧。
阮蔚:“仙子,你不必动手了。”
“池衿不忍心让你衣上沾血,同样的,我也不忍美人骨转世啊。”
浮禾在尽可能地保持着面部的表情,眼尾却开始泛红,她想要哭泣,却在触及阮蔚视线的瞬间又被迫将泪憋了回去。
阮蔚低垂眼眸,逼迫自己不要再回想,不要后悔做出的选择,不要害怕既定的死亡和沉眠。
原来爱一个人。
是如此愚昧。
是如此的不惧生死。
也是如此的……心甘情愿。
阮蔚第一次体会到池衿每一世死前残留在心中最后的念头,便只得出了心甘情愿四个字。
阮蔚说:“我来吧。”
“由我而起,自我终结,世事轮回。”
“早该如此了。”
她叹气:“我逃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