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爱民换下灰袍,露出一件贴身的黑色短衣,干净利落。他坐下,捻着下巴轻轻一笑。
“她怕得不轻。呵,果然,这些年她的胆子早被罪孽耗干了。一个人越是嘴硬,心越软。你贾张氏的硬,不过是掩盖心虚的皮。”
他侧过身,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张褪色的老照片。照片里是几个人站在老槐树下,其中一个就是年轻时候的贾张氏,脸上笑得像朵花,身旁却站着一个中年男人,神色木然。而在照片角落,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缩在后头,目光怯生生地看着镜头,那是年轻时的赵爱民。
他的手指慢慢在照片上摩挲,眼神沉沉:“那年冬天,你让人把我锁在柴房三天三夜,不给水不给饭,说我是‘扫把星’,说我是‘克亲的命’……你还记得吗,贾张氏?你记得我喊破喉咙你都不搭理,只让别人往我嘴里塞脏水?你当然不记得了,可我每一天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的声音极低,像是从地底爬出来的风,夹着一丝苦涩与阴沉。那份恨,在岁月里酝酿发酵,直到如今,才借着这座四合院,一点一点还回来。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不急不慢,踩在青石板上发出“哒哒”的响动,像是拖鞋打水的声音。赵爱民眯起眼,轻手轻脚走到窗边,拨开一丝窗帘缝隙望去——只见贾张氏披着一件破棉袄,头发凌乱,竟是拿着一面镜子站在院子中,嘴里念念有词。
她那镜子已经缺了角,镜面模糊不清,甚至还有一条裂缝横贯中央,像一道扭曲的嘴巴,而她却仿佛被那裂缝吸引,眼神死死盯着不肯移开。
“我不怕你……你不是鬼,你不是鬼……你只是想吓我……我做的事,没人知道……没人知道……”
赵爱民一听,心中微动。
“她说‘我做的事’,呵,她果然有鬼心。”他想了想,忽然灵机一动,转身从抽屉中翻出几张旧报纸,撕成条,用毛笔蘸上墨水,写上几道简单符文,又用火烤得焦黄蜷曲,故意写得歪歪斜斜,如同道士手笔。随后,他将几张纸悄悄贴在自己院门外的红砖墙上,又将面具挂到门梁正中。
夜风轻起,纸符哗哗作响,面具在风中轻轻摇晃,像是挂在亡灵头上的灯盏。
没过多久,贾张氏再次回屋。可她刚进门,就听到头顶传来“吱呀”一声异响,如猫爪抓梁,又似老树呻吟。
她猛然抬头,却什么也没看到,可心里那根弦却“嗡”地一声绷紧了。
“来了……它又来了……”她呢喃着,声音带着哭腔,手里的镜子“啪”地掉在地上,碎成几片。镜面倒映出她脸上的恐惧——那是一张布满老年斑、眼神呆滞的脸,嘴唇发紫,眼袋下垂,如同被吸尽了魂魄。
而在她身后,窗帘微微颤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刚刚悄悄掠过。
赵爱民没有急着再出手,他知道,真正的恐惧不是一次惊吓,而是连续不断地蚕食人的神经。他蹲在院墙外,静静地听着贾张氏屋内传来的窸窣声,听她翻箱倒柜,听她自言自语,听她在屋角悄悄啜泣。
他嘴角翘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眸子里浮现一丝得意。
“不急,不急。她才刚尝到夜的味道。”
贾张氏整晚没睡,一双眼像煤球一样嵌在眼窝里,四周泛着一圈浓重的黑青。她时而躺倒,时而坐起,手中捏着那根断裂的镜柄,像是握着最后的护身符,眼神空洞得如同失魂落魄。她的耳朵敏感得厉害,只要有哪怕一声风吹草动,她就像被针扎了一样弹起来,颤颤巍巍地往屋角缩去。
天刚擦亮,她就披着大衣去了赵爱民的屋前,敲门的声音轻得几不可闻,像是怕惊动了什么东西。
“赵——赵师傅,你、你在吗?”她的声音干瘪沙哑,带着几分讨好与惊惶,“我昨晚……又看见了,真有东西,真有!你再帮我看看吧,我这命啊,怕是要送在这老宅里了……”
屋里传来脚步声,紧接着门吱呀一声打开,赵爱民一脸倦意,眉头皱着,好像被吵醒了。他斜眼打量着贾张氏,那种眼神,不像是在看人,倒像是在看一只掉进陷阱的老鼠。
“你昨晚又见着了?”他语气平静,眼里却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光。
贾张氏急忙点头,像鸡啄米,“窗子外头一直有影子晃动,墙缝里还有风灌进来,一会儿冷得跟冰窖,一会儿又像火炉,我……我昨晚差点吓死!”
赵爱民面色凝重地点点头,低声道:“看样子,邪气缠上你了。这事可大可小。你这是命门被打开,阴气入体,轻则做恶梦不断,重则……呵呵。”他说到这里,故意笑了两声,那笑声不大,却在贾张氏耳朵里犹如擂鼓,一下敲得她腿都软了。
“那、那可怎么办啊?”她几乎要哭出来,伸手就去拽赵爱民的衣袖,“你得帮帮我啊,我也没得罪什么人,我就是命苦,命苦啊!”
赵爱民叹了口气,转身进屋,片刻后拿出一串密密麻麻的大蒜,整整齐齐串成一圈,每个蒜头饱满结实,外皮泛着乳白色的光,像是一串挂在庙门前的驱邪之物。
“这个,你挂脖子上。”他说完,将蒜串递到贾张氏手里。
贾张氏一怔,脸都僵了,“啊?大蒜?这……这能管用?”
“你懂个什么?”赵爱民眉头一挑,语气立刻冷了下来,“大蒜属阳,最忌阴秽之气。你现在阳气不足,只能靠外物镇压。不挂?那你就等着再被夜魇压床,甚至……”
他说着眼神轻轻一瞥,仿佛看穿了她脖颈下那一片微微泛青的皮肤。贾张氏一哆嗦,赶紧把蒜串捧在手心,就像是接到了一串金珠。
“挂挂挂,我挂!就挂!”她嘴里念叨着,动作却并不利索,大蒜串又沉又厚,一挂上脖子,她就觉得像驮了个麻袋,走路都直不起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