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上午,阳光穿透稀薄的海雾,洒在整洁的海训场上。
新上任的陈政委一行人准时抵达,陪同前来的,正是英姿飒爽的女中尉沈鸽。
一身笔挺军装的沈鸽,目光习惯性地扫过整齐列队的战士们,当她的视线不经意间掠过张冲那张轮廓分明、毫无波澜的冷硬面孔时,心跳竟不自觉地漏跳了一拍,脸上掠过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觉察的微妙不自然。她迅速收回目光,抿了抿唇。
蒋小鱼作为整个海训场公认的口齿最伶俐、反应最灵活的“门面担当”,当仁不让地临时充当了讲解员兼形象大使的工作。
他用略带夸张但充满热情的口吻,介绍着海训场的一草一木、一石一沙。
陈政委听着看着,不住地点头,脸上露出惊讶和赞赏的笑容。
“来之前,听闻这海训场设施陈旧、位置偏远,本以为是个被遗忘、荒废的角落。”
陈政委环顾着被收拾得干净整洁、井然有序的营区,碧波起伏的海湾,远处翱翔的海鸟,感慨道,“真没想到啊!竟是一片闹中取静、远离尘嚣的‘世外桃源’!你们的精气神,更是把这片硬骨头阵地守出了精气神!不简单!”
陈政委对海训场所展现出的风貌给予高度评价。
为了更深入地了解海训场的生活训练情况,陈政委兴致颇高地决定留宿一晚。
午饭是简单的海训场便餐,饭后休息片刻,下午便安排了一场实战技能演示,目的是让首长更直观地感受海训场的“硬实力”。
队列解散后,张冲目光准确捕捉到了正准备和队伍一起离开的沈鸽。四目在空中短暂交汇,他朝沙滩南边无人的方向微微偏了下头。
沈鸽心领神会,落后几步,待队伍走远,才悄悄改变方向,跟了上来。
走到僻静的浪花拍打处,沈鸽停下脚步,假装欣赏海景,脸上努力维持着公事公办的平静,语气带着点刻意的正式感:“找我什么事?”
“嗯,”张冲走到沈鸽身边不远不近的位置,面朝大海,海风吹拂着他的衣领,“我师傅柳小山……快五年没探亲了。家里老人想他,想来看看,但他拒绝了。”
沈鸽微微侧头,有些不解地看着张冲刚毅的侧脸线条。
只听张冲继续低声道:“他是怕我们这几个新兵蛋子看到他的家人来了,心里更想家,不好受。”
张冲顿了顿,看着沈鸽因诧异而微微睁大的眼睛,“你身份方便,人脉路子比我们宽,能不能……想想办法,联系一下他们两家?帮忙安排一下,让老人家能顺顺当当地来趟探亲?”
沈鸽听完,秀气的眉毛轻轻一挑,这事对她而言确实不算复杂。军区内部安排军属探亲,流程并不繁琐,她作为机关参谋协调起来便利很多。
“嗯……这个忙,我帮了。”沈鸽爽快地点点头,脸上的神情柔和下来。
答应之后,她看着张冲轮廓分明的、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沉静感的侧脸,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你呢?你想家吗?”
“沈参谋没看过我的档案?”张冲没有立刻回答,语气平淡地反问了一句,转过头看向沈鸽。
“我是个孤儿,是被义父拉扯大的。他是一名护林员,一个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巡林日子,他遇到了狼群......”张冲的语气平静得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不带一丝波澜。
沈鸽只觉得呼吸一滞,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她只知晓张冲是在东北原始森林长大,身手奇好,是龙百川费了很大劲从东北边防挖来的好苗子,并特意安排在了海训场特训。
却从未想过,张冲竟有这样一段冰封刺骨的过去。那轻描淡写的描述背后,是怎样的孤独与伤痛?沈鸽瞬间后悔自己多此一问,喉咙像被堵住,脸微微发烫。
“对不起……我……我不知道……”沈鸽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浓浓的歉意。
“没事,”张冲摇摇头,重新将目光投向无垠的大海,声音低沉但温和,“不知者无罪。
张冲看着翻滚的浪花沉默了几秒,又补充道:“如果可以……顺便也问问蒋小鱼、鲁炎、还有乌云他们几个家里人的情况吧?如果方便,最好能一起来。大家……都不容易。”
“呵?”沈鸽愣了一下,旋即被张冲的“得寸进尺”逗笑了,刚刚凝聚的悲伤气氛也被冲淡不少,“你这胃口倒不小!怎么,打算让整个海训场搞一场轰轰烈烈的集体探亲大会啊?”
两人并肩站在海边,一阵带着咸味的沉默蔓延开来。海风轻拂起沈鸽耳边的碎发,撩动着。她忍不住再次看向张冲的侧脸,坚毅、沉默,又带着一种神秘的吸引力。
张冲察觉到了沈鸽的注视,缓缓转过头。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猝不及防地交汇,仿佛两道无形的磁场碰撞在一起。
时间在此刻似乎慢了下来,甚至停驻。浪花拍岸的声音,海鸟的长鸣,都退得很远很远。
“乖乖!张冲这小子跟那个漂亮女参谋到底是什么路数?”不远处一块硕大的礁石后面,蒋小鱼探出半个脑袋,贼眉鼠眼地张望着,八卦之火熊熊燃烧。
“没想到张冲这个平时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的闷葫芦牲口,居然还会……勾搭……额,不对,泡妞?而且还是个参谋!这眼光够毒啊!隐藏得太深了!”
“沈参谋,”一旁同样好奇地观察着的鲁炎,声音压得极低,语气颇为淡定地补充,“就是上次张冲从海底救上来的那个女军官。”
鲁炎那双略显清冷的眼睛扫过蒋小鱼那张写满八卦的脸,似乎觉得这事早该被联系起来。
“什么?!”蒋小鱼闻言,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差点惊叫出声,幸好及时捂住了嘴,只发出一阵古怪的呜咽。
“我的亲娘祖宗!就是那个……那个张冲给做人工呼吸的那个?!!”蒋小鱼压低嗓音,用气声怪叫着重复,脸上的惊愕表情极其夸张。
一旁的乌云也听得清清楚楚,美丽的眼睛因惊讶而瞪大。
连后面赶来的柳小山和邓久光,本来只是想找这几个新兵,结果无意中听见这爆炸性八卦,脸上也瞬间写满了难以置信,齐刷刷地把询问和震惊的目光聚焦到蒋小鱼身上,仿佛他身上突然长出了花儿。
沙滩那头的张冲,感知何其敏锐?那几道过于“专注”的目光和极力压抑却仍被风送来的微弱议论声,瞬间被他捕捉。
他眉头微蹙,视线如同精准的探照灯,穿透不算太远的距离,精准无误地“扫”向蒋小鱼等人藏身的礁石方向。
沈鸽顺着张冲目光的移开,也恰好瞥见了那边,尤其是一脸灿烂笑容、朝这边眨巴着眼睛的乌云,心里没来由地升起一股莫名的、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感。
“好看吗?”几乎是本能反应,带着一丝自己都没意识到的酸涩和尖锐,沈鸽咬着下唇,声音微冷地问了出来。话一出口,她自己先愣了下,脸颊莫名有些发热。
张冲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重新看向沈鸽,嘴角竟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目光坦然。
“这怎么评价?都是战友兄弟,抬头不见低头见。再说了,古话讲‘情人眼里出西施’,对吧?就算是个不起眼的萝卜,只要你看中了,那就成了稀罕的人参。关键不在那东西本身,全凭你这心里头中意不中意!”
张冲这番话,既撇清了对乌云“特别关注”的嫌疑,又像不经意地绕着弯说了一番男女情缘的道理,听得沈鸽心头小鹿又是一阵乱撞,脸颊上的热意更浓了。
沈鸽被他这直白又有点“绕”的解释弄得心头慌乱,连忙移开视线,不敢再与张冲那双深邃锐利的眸子对视。
海浪冲刷着岸边的细沙,发出轻柔的哗哗声。沈鸽的心跳声却鼓噪得厉害,几乎盖过了浪涛。
半晌,沈鸽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声音细若蚊蚋,像海风一样轻飘飘地问道:“那……你喜欢什么样的?”问完她又懊恼得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嗯?”张冲似乎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才缓缓回答,声音低沉而平缓,“喜欢什么样……漂亮、温柔、懂事的……嗯,知书达理?最重要的是性格得好,脾气得对,两个人要能合得来,有话说。”
沈鸽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几乎不过脑子地追问道:“那……那你觉得我漂亮吗?”
问完她就后悔了,脸颊瞬间红得像熟透的虾子,恨不得找个沙坑钻进去。
张冲那双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目光,闻声落在沈鸽脸上,然后缓慢地、不带任何冒犯,却极为认真地上下扫视了她一遍。
军装包裹下的身材曲线、被海风轻拂的短发、光洁的额头、挺直的鼻梁、紧抿的双唇……目光一寸寸移过。
这目光如同实质,带着穿透力,看得沈鸽心头阵阵发毛,有一种从里到外、毫无遮掩、彻底暴露在x光下的错觉。
就在沈鸽快要扛不住这无声的压力,心跳快得几乎要窒息时,张冲忽然笑了。
“忘了跟你说了,我这人从小在山里长大,可能……眼神不太好使。”张冲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天生有个不大不小的毛病,脸盲症。说实在的,我其实……很难分得清楚别人的美丑。”
“啊?”沈鸽彻底懵了。
张冲神情极其真挚,继续编织着他的“合理说明”:“平时生活里,我认人主要就靠声音、衣服样式、还有就是体型高矮胖瘦。所以我轻易不跟不熟的人说话,主要还是怕弄错人尴尬。”
“这不,跟沈参谋你打交道多了,声音记住了,军装样式也熟了,这才能对上号。要是换个生人穿着便装站我跟前说话,我多半……认不出来。”
沈鸽被他这一本正经、详细认真的“坦白”给震得有点晕乎乎的。
联想起张冲以往他那目不斜视、近乎冷淡的态度,再加上他这离奇古怪的“天生缺陷”……沈鸽心里已经信了七八分。只是……她总觉得哪里不对!
“真的假的?你不会是为了敷衍……找借口糊弄我吧?”沈鸽虽然信了大半,但女人的直觉让她还是忍不住半信半疑地追问了一句。
“真金白银千足金!这事还能有假?”张冲眼神坚定,语气斩钉截铁,为了增强说服力,他甚至补充了一句更加“石破天惊”的毒誓,“要是假的……以后我儿子跟你姓,怎么样?”
张冲一脸坦荡真诚地看着沈鸽,沈鸽被他这大胆又无赖的“毒誓”气笑了,又羞又恼地啐了他一口,抬手作势要打人,眼底深处却不受控制地泛起一丝羞涩的笑意。
海风似乎也变得温柔了,两人沿着潮水退去后湿漉漉的沙滩,并肩漫步。
两人并肩在海滩上漫步了好一阵,海浪声中偶尔夹杂着张冲几句认真的话和沈鸽半信半疑的追问及嗔怪的笑声。
阳光下,身后留下一串串深深浅浅、交错模糊的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