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外，几位女官安静地在原地等候，直等到那扇厚重的门再次打开，两道人影从中走出。
几人抬眼去看，眼中不约而同地闪过一抹诧异。
凯特人女性多娇小纤弱，加之病弱，迪温站在莉莉安身边，两人看着像姐妹，而不是母女。
她此时正挽着莉莉安的手，含笑着侧过头与她说话：“……你喜欢水仙，还是金灯花？”
“金灯花吧。”莉莉安抿唇说道。
这两人说着话，一副认识了许久的样子，亲切自然，似乎都没注意到在场的其他人。
“将花换一换好么，姑娘们。”人们尚在愣怔间，迪温抬起头，冲在场的人温和地笑了笑，“海莱丝，你带着人去休息吧，这一程辛苦你们了……”
女官们如梦初醒，齐齐垂头应了一声。
“陛下和……殿下，现在需要用餐么。”从一旁走来的女仆低声问道。
迪温没回答，人还是笑，扭头冲莉莉安道，“饿了么？”
“还好。”莉莉安应了句，“我吃过早餐。”
迪温挑了挑眉，思索了一会，提议：“那我先带你去换一身衣服，再到处走走，晚点再吃吧？”
语调温柔，一口打商量的口吻。
莉莉安当然说好。
进了电梯，只有几个面生的仆人跟着，刚才一起来的多数女官没有跟上来。
迪温准确地叫了一个女仆名字，温声道：“请你和殿下说说希尔娅的安排。”
转过头，在其他人看不到的角度冲悄悄吐了吐舌头，低声笑：“我不太记得了。”
莉莉安：“……”
你这句话可没人听不到啊。
女仆装作不知道，点头道：“莉莉安殿下——这儿是薇薇安尔塞的中心之塔，希尔娅。也是整座城市的中枢。”
“因为坐落于海洋之上，平时净化海水、管理城市设施运作，战时城防设备的动力均由统一的法术工程提供……这个法术工程便是希尔娅。希尔娅的管理权限均属于墨瑟王室，陛下是名义上的最高指挥者。”
“除此之外，希尔娅还负责普通的城市管理，以及……学校，”说到这，女仆顿了顿，“殿下未来也要在这儿学习。”
莉莉安愣住：“学习？”
“丽塔不喜欢学习么？”迪温一直注意着她，此刻看着有些吃惊。
“……也不是。”
汀恩王国没有学校，她学习基本通过小游戏，现在听说自己要上学……
在她放弃了上学这设定的时候被告知，她十七岁这年要去上学了，猝不及防地来一下就有点儿不对劲。
“不去学校的话，你不是可以随时陪着我了？”莉莉安还没解释，迪温下句话就冒了出来。
莉莉安：“……”
莉莉安：“我还是上学吧。”
话说到这，电梯停了下来，迪温挽着莉莉安走出去。
楼数显示着89，出了电梯门就是一座圆形的水池，水池上一道浮桥伸向远处。
“这是殿下的房间。”
莉莉安“哦”了一声，但刚开口，她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那个“哦”拉长成了“哦——”，最后蓦地一收：“……一层？”
“对。”
“……”
“整个楼层包括花园、会客厅、卧室、书房、训练室、炼金工房……”女仆语速不减，“我们会在您的卧室准备好这一层的平面图，以防您迷路。”
莉莉安：“………………”迷路？
“我们会给您分配五十位女仆和五十位侍卫。”女仆又道，“如果觉得不合适，您可以随意更换。”
莉莉安看着还算平静，然而……
这剧本……跟与亿万富翁家庭失散多年，过着贫穷生活的小姑娘重返家族一个画风。
……哪儿不对。
走过浮桥她都还没怎么缓过神，紧接着又看到女仆拉开了一扇大门。
先是光从眼前亮起，等视线清晰起来，站在大厅里整排整排的仆人整齐划一地朝着她低头躬身——
“欢迎殿下——”
女仆看莉莉安一动不动，以为小姑娘被唬住了，转过身正要开口，却发现莉莉安压根没在看那些人。
她的视线穿过人群，落在大厅的尽头。
宽阔的圆形大厅尽头是一幕玻璃落地窗，简洁的框架大块大块地分割着透过玻璃的阳光。
落地窗外植物丛生，露水贴着绿叶，蹭着那层金光滑落，落在看不到的地面，悄然无声。
“你喜欢这扇窗？”迪温也发现了莉莉安的注意力根本没在那些仆人身上，也跟着投去视线，轻笑了一声，“我就觉得你会喜欢。”
莉莉安嗯了声：“很好的设计。”
“维持这一层楼的运转需要那么多人？”说完，她才扫了一眼那阵仗跟军队似的仆人。
“十个人就可以。”女仆轻声说。
“我不用你们你们会失业？”莉莉安又问。
那女仆一愣，摇了摇头：“不会，塔内会有仆人分配的备案……”
“那就剩十个吧。”莉莉安说，“我这个人有毛病，人多一盯着我，我浑身难受，治不好。”
她说得随意，也没在意自己在说什么，一路无视了视线，径直走到落地窗前，任由着那金色往身上贴。
顿了顿，她回头看向迪温：“没问题吧……母亲。”
金发的少女边缘一层融金，一双湛蓝的眸子眼底含光，沉着丝无人能撼动的气势。
询问似乎只是象征性的礼节。
“当然。”迪温笑道，往身后的女仆拍了拍手，“那么，姑娘们没有要紧的事情，就可以先走了。”
也不等那边有些什么反应，她走过去，对莉莉安说：“那么，现在还是需要一个人带路的，对吧？”
莉莉安摸了摸鼻子，点头。
等绕过了大厅，从一侧的门口进了走廊，才像后知后觉地道：“见谅。”
“这有什么呢，你未来会是这儿的主人。”迪温笑了一声，从身边的花瓶里掐了一朵殊茱花，趁莉莉安稍愣时别在她的发间，“不只是对自己房间有多少仆人的安排……法术工程的投入量、新的法师守则制定、对外族该采取怎么样的方向……这些，未来都由你决定。”
迪温将面颊边的发丝往耳后一勾，冲她笑了笑：“我对你很期待……不仅因为你是我的女儿。”
“我知道一切你在汀恩王国所做过的事情。”
莉莉安一怔。
她想不到凯特人什么时候盯上了自己，可她会这么说……并不令人意外。
身为女王，对自己的事情只会了如指掌。
她意外的是，迪温会在这时说这个。
“如何才能成为一位合格的女王呢。”迪温扭过头，看着走廊的一侧，笑声闷闷，“有些人要从小学习，被逼迫着学会这一切，无时无刻保住自己的位置——”
“我相信有一种王，能凭借自己的姿态令万民追随。”
“我呢，就一直学不会如何当一个女王——”
莉莉安没说话。
错觉么……她是在说自己，还是在……
“我呢，不喜欢人少的地方。”一瞬沉默后，迪温哈哈地笑了声，“总喜欢有人陪陪我，哪怕很多时候身体不允许……太任性了，对吧。”
这一句，就突然转到了“仆人该不该多一点”的话题上。
莉莉安：“……”
果然是她太敏感了吗。
沉默了一阵，她只憋了一句话：“有点自己的喜好不是很正常么……不麻烦的话。”
她两辈子，第一次和这种量级的人打交道。
汀恩国王不算，毕竟直到他死去，自己都没与那位陛下正儿八经地说过两句话。
……更别说眼前的女王还是自己的母亲。
“你说得对。”迪温轻笑了声。
……
……
莉莉安跟着迪温在这一层逛了一圈，正是到了吃饭的时间，回头换了一身长裙，又与她去了别的楼层。
“索特人和凯特人在王室家族都有一个有趣的传言，”重新踩在电梯里，迪温眼底有了一抹疲倦，可语气仍是有些亢奋地与她说，“不管是哪个家族，王室总是人丁寥落。”
“汀恩家族也是这样吧。”她明明知道，却带了点疑问地看莉莉安。
莉莉安啊了声：“是吧，只剩一个。”
特洛奥要是出了什么岔子，王国的王室玩完。
说不定国家也会玩完。
并非开玩笑，这事其实不算小。
——这个大陆上的人族，不管是索特人的汀恩王国，还是赛提人和凯特人的领地，人民都追随着一个固定的“王室”，以统一的民族和共同的信念……同仇敌忾。
相似的外貌特征，持有共同的追求……仇视同样的敌人。
“啊，只剩一个继承者……”迪温感叹了一句。
这一句也将莉莉安的思绪拉了回来。
说话间，到了大厅。
“不过我们比索特人好一些呢。”迪温走出电梯，粲然一笑，“算上你，王室有——四个人！”
莉莉安：“……”四倍，好像是好一些。
“今天妹妹想见见你。”说着，头戴王冠的女王洋洋得意，掌心相贴着放在脸侧，冲她歪头笑道，“维拉你见过了……就是她的母亲。”
莉莉安点头。
“维拉是个很可爱的姑娘。”迪温又说，“所以我让她一起过去了……听说你们相处得还不错。”
莉莉安：“……”
莉莉安：“？”
你对“可爱”和“相处得不错”有什么误解吗。
“不过我也不太赞同她耍小脾气的方式。”守卫将门打开，正要进去，迪温忽然小声地在她耳边道，“抢男人这种方式可太不入流了，我都不知道该不该让她母亲知道。”
莉莉安：“……”
莉莉安：“？？”
你们凯特人的女王迪温，知道的八卦可真是一套一套的啊。
“放心，我会帮你把人藏起来的。”不知道是不是误读了莉莉安有些呆滞的表情，迪温又补了一句。
莉莉安：“……”我还能说什么。
她不知道说什么，迪温也没给她说的机会，快步往前走进了这座大厅。
已经有一个人在那儿了。
莉莉安抬起头，正对上一道有些许凌厉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