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安悬站在百丈高空内，身后是漫天雨幕，闪电划出雪白的光影，将她的脸映得惨白，眸色幽幽。
她向缇娜伸出手。
这动作似曾相识，缇娜脚下一空前，突然想到，莉莉安刚才就是这么被自己丢出去的。
玻璃幕墙后的地面像被从中掏了一块，没能支撑住上面的任何重量，立即向下陷——
缇娜向前滑，眼看着要滑出幕墙，回过神来，对上莉莉安的眼神锐利如刀。
女人跟前亮起一排火焰，对准莉莉安掷去——
滞重感袭来，莉莉安的法术被强行停止，她人向后一仰，堪堪避开了这以她为中心，向外扫出的火焰。
星点的火在鼻尖一寸的地方烧尽，雨丝与火焰相撞，化为嗤嗤白气。
眼前也是一片浓郁的白雾，浓得她必须眯起眼睛才能辨清眼前的画面……
终于，她看清那面破碎的玻璃幕墙。
但那已经没有缇娜的身影了。
“小心！”
梅琳的暴喝与肩后的大力一同袭来。
又一阵玻璃破碎的震响，少女这一次被砸进了大厅，倒在玻璃碎片中。
缇娜的位置和她刚才的掉了个个，那眼神仍是冷而讽刺，雨丝只落在她身上两厘米的地方便消失无踪。
两秒过去，碎玻璃的少女手心轻握。
“还挺耐打的。”缇娜哼笑了一声，听不出情绪，“拿出你当时的气势。”
……说的大概是她当时在学校层打的那一架。
莉莉安压着满地的碎玻璃，站起来，抖落身上的玻璃，朝她看去，白字在眼前一晃，看完后人猛地顿住。
“……”
迪温那个持剑者等级……
让人不得不感慨，这女人果然是最“适合”当女王的人。
莉莉安没法，只能缓慢地吸了口气。
下一秒，如离弦的箭——
缇娜扬起下巴。
少女身后忽然亮起被火焰包裹的绳索，绳索像有了生命，飞扑向她。
但她的速度却快得可怕，眼看着绳索已经要碰到后背时，一脚轰的踩在地面，如炮弹般弹了出去！
缇娜似是没想到她在接连的打击下还能有这样的速度，也是一怔。
眼看着要扑出窗外，莉莉安忽然在窗框前停了半秒。
她的手轻按地面，顺着她的动作，金色的光球不知从哪儿往缇娜身上扑。
法术？
缇娜眯起眼睛，火焰在面前立起一道墙。
落雷声点在天边，一瞬将战斗的氛围的扯入某种令人心惊的节奏当中，然而不过一会儿，一阵尖锐的啸叫将人的思绪拉了回来。
那金色的球……毫不费力地穿透了火墙。
缇娜的瞳孔微微收缩了，头往旁边一歪，堪堪避开了飞来的光球，却还是将一缕金发削断了。
莉莉安的身影紧随而至，人拧着拳头就要扑到她的跟前。
电光石火间，一声冷笑骤然响起。
是……缇娜。
莉莉安的身影，在这一瞬停住。
四面伸来的锁链将她死死锁住，叫她动弹不得。
“结束了。”她还听到，缇娜在耳边说。
莉莉安抬起头，发现她与缇娜的距离已经很近了。
有些事情，多一秒、少一秒，结局可能就不一样了。
“是啊，该结束了。”莉莉安也说。
——一念之差，亦是如此。
与此同时，异变突生。
金色的光倏然从身后钻出，那一线迅速穿透——缇娜的心脏。
……
大厅内的人都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一直站在大厅前端不动的威格，手微微抬着，那金线便从他手上亮起。
金线的另一头，穿透了缇娜的身体。
“你竟敢——”
缇娜惊讶得无法保持惯有的神情，看着远处的人，眸中燃烧着一簇愤怒的火。
可威格不动声色，与其说看着她的表情没有变化，不如说是像是在看一件没有意义的物品。
兴许是意识到了这一点，眼前女人的眸中闪过了一丝恐惧。
并非对背叛的恐惧。
——而是一种，你以为一切都在向你希望和期待的方向进行，可这个未来就在一瞬崩塌。
莉莉安闭了闭眼睛。
“殿下！”
“抓住那个……”
人们接连回过神，想冲进大厅，然而金色的光球如抖落在地面的玻璃珠，从大厅两侧向中间滚动，将这些神情紧张的法师们打了个猝不及防，纷纷滑倒在地。
“动手！”见此，梅琳咬牙喝了声，把黎明与剑的人给叫醒。
身后的混乱状况再度升级。
莉莉安无暇顾及那边，吸了口气，重新直视前方，问得平淡：“想过会有这个结局吗？”
只消几秒，缇娜已经支撑不住护着身体的法术，雨水打破那层屏障，打湿了她盘得一丝不苟的金发。
沾着雨水的脸上，恐惧荡然无存，再寻不到一丝痕迹。
哪怕是死，她都不会让敌人看到自己弱势的一面。
“呵。”她仍仰着下巴，又是那让人熟悉的不可一世，“一条会背叛主人的狗，就会再背叛第二个人……我也……永远不可能承认你。”
不仅是情绪，她也“反应过来了”，觉得是威格做了手脚。
她眼中的狗反咬了她一口，而她在最后一刻都想动摇莉莉安。
绝不让莉莉安好过。
莉莉安怎么会不明白这点。
“有些时候，不是需要谁的承认才能证明一个人的存在是有价值的。”她只是淡淡，“我不喜欢给人讲道理，但对临死前还不清楚自己到底怎么死的人……我还有点同情心。”
没等缇娜反应过来，她抬起手，按在她的肩膀上，直视她的双眼，一字一顿。
缇娜一怔，先前的表情在一寸寸土崩瓦解，然而她仍做着最后的强撑：“我是不可能……”
那金线在这时，蓦地往回收。
缇娜一怔，整个人失去了支撑，从空中直直往下坠。
她下意识伸手，却在伸出几分时又收了回来。
莉莉安伸出的手，便只碰到她的指尖。
她怔怔看着坠下高塔的人，站了一会儿，才回过头。
“这些角色应该不值得你在意。”威格捏了捏的手腕，仿佛刚才发生的事情只是眼前有一只鸟经过。
冷漠至此。
而到了现在，因为失去精神支柱，法师们变得精神恍惚，黎明与剑发奋作战起来，也渐渐占了上风。
眼看着“外族”战胜了法师，控制了整座大厅。
过程……不过一瞬而已。
“你到底想要什么。”莉莉安不想再看，眼神移到威格身上。
这是一个酣战中没人注意到的地方，威格回视她，叫莉莉安分辨不清他的眼神是坚定，还是麻木。
他说：“在凯特人的世界里，一切都是不公平的。”
“因为我是男人，哪怕我有再优秀的天赋，付出多少努力，都不可能走到那个被所有人平等看待的位置上。”
“没有谁活着是轻松的。”
莉莉安眼神不变，张了张嘴，本来想说的话却转口成了：“率领军队离开帝都的人是谁。”
“没有谁，”威格对那个话题突然的结束不以为意，说，“那只是为了让你们掉以轻心的幌子，让你们以为希尔娅没有人保护迪温。”
莉莉安从头听到尾，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淋了雨的原因，她的手脚很凉，血液也要被凝固了。
缇娜想利用她，将黎明与剑一网打尽……
却不想，她自己只是这一环里最可悲的人物。
她的骄傲和自大维持到生前的最后一秒，而苦苦经营的一切最终只是他人脚底下的尘埃。
莉莉安深吸了一口气，开口时从喉咙带出极沉的声音。
“那么，我去见迪温。”
……
从办公厅到迪温所在的最高层，只需要十分钟不到的时间。
踏上电梯，到电梯门打开，那扇金属大门出现在眼前，连替她拉开门的法师，都和她第一次来的时候一模一样。
——那扇沉重的大门一点点无声展开。
莉莉安剔透的眸子里闯入一片金碧辉煌。
大厅一路延伸，直至那尊放置在阶梯高台的王座之上。
头上绘制了繁复壁画的穹顶上，暖色的光挥洒而下。
……她看到了，坐在尽头王座上的女人。
像是时间的重叠，又像是时间的错乱。
迪温坐在王座上，她的身材娇小，往常披散的金发此时却盘了起来，那顶于她而言略显沉重的王冠稳稳地落在头上，看向她的笑容似曾相识，又多了些什么。
“你做得很好。”
莉莉安只是走到了阶梯前，她就微笑地开口了。
“你……”
“有这样的一个妹妹，我总是没什么办法。”迪温笑了笑，“威格和你说过了吧，她对我做的那些事情……我给过她很多次机会，可她总觉得这个王座应该是她的……只因为——我被她害成了这个样子。”
莉莉安没说话。
“总有一些奇怪的人，觉得这个世界该按照自己的想法运转，只要自己理直气壮，一切就顺理成章。”迪温笑着摇了摇头，“严酷的统治是无法长久的，外族也是人呐……能杀得完么？”
“你和我说，这一切只能接受，因为已经太久了。”
“是的，很久了。”迪温眨了眨眼，若有所思地望向远处，“凯特人在退步……因为外族，我们太依赖这些人提供的便利了，因为有黑法术工程，所以就放弃了自我进步，不愿意改变，墨守成规……总有一天，自己也会变成外族的可怜样子。”
“你想过改变这一切。”
那些法术工程的研究，是迪温的努力。
“啊……你注意到了，很聪明。”迪温恍然，也直言不讳，“但外族太多了，每个城市都被他们拖着，我们谁也不好过。”
“这一切啊，一定要被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