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宇见苏俏也沉默了，这才拉了拉苏俏的衣袖，“俏俏，我饿了。”
苏俏重新推起顾清宇的轮椅，“送你回病房吧，你病房里有吃的吧？”
顾清宇摇摇头，“不想回去，我都在病房里住了几个月了。”
“什么时候能出院？”苏俏问。
“争取下周吧。”顾清宇这样说着，却在心里盘算着提前出院，好给苏俏一个惊喜。
“手术……疼吗？”苏俏犹豫了半天，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不疼不疼，你也知道，我有一半的身子没知觉，还有一半的身子感觉也不怎么灵敏。”顾清宇轻快地回答，“就感觉像睡了一觉。”
他没有说那一觉有多痛苦，多漫长。在重症监护室第一次醒来的时候，他浑身插满了各种各样的管子，几乎是连手指都动弹不得。他不知道手术到底怎么样，只是感觉自己似乎失去了对全身的控制力。
他绝望地想着苏俏妈妈乔女士说的话，“清宇，俏俏喜欢了你这么多年，作为俏俏的妈妈，我一直看在眼里。起初，阿姨以为你并不喜欢她，所以才放任俏俏对你的帮助。可现在，阿姨既然知道你对她也有情，就不能放任你们不管了。你连站都站不起来，一杯水都端不稳，如何照顾我的女儿？”
乔女士说的对，所以顾清宇选择了退缩、逃避、放弃。苏俏住院的那几天，他天天把自己关在房间，他一遍一遍回忆着苏俏对自己的好，一遍一遍思考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苏俏。苏俏搬走的时候，他终于想通了，他实在是不甘心就这么放苏俏离去。
可自己这副身体，确实如苏俏妈妈所言，连给苏俏端茶送水的能力都没有，又凭什么说能给苏俏幸福呢？所以他冒险接受了手术。
只是谁也没想到，手术后情况好像更糟糕了。顾清宇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忍不住流泪。原以为手术后可以第一时间发信息给苏俏告诉她这个好消息，可现在，也许连再见她一面的机会都没了。
“睡了一觉？”苏俏重复了一遍顾清宇的话，她记得唐爽说起他在IcU的事，颇为感慨，“顾清宇进IcU之前，好歹是个清爽的小伙子，进了IcU之后，整个人蔫蔫的。我有一次进IcU送东西，见到了顾清宇，他浑身插满管子，动弹不得，要不是床头有标牌，我肯定是认不出他的。”
“真有那么轻松，你为什么不联系我？你甚至都不告诉我你做手术的事！”
是啊，这又该怎么解释？
“俏俏，都过去了。你看我现在不是比以前还好吗？”顾清宇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我们去吃牛肉面好不好？医院食堂的牛肉面好像很不错，我见我们科室的医生吃过好几回。”
“好。”苏俏推着顾清宇向食堂走去。
她没再纠结顾清宇之前为什么不联系他，她只希望，顾清宇不要再消失了。
虽然严格来讲，不是他消失，是自己之前也没有主动联系他，但毕竟是他不去看救命恩人——有错在先嘛！
还没到饭点，医院食堂的人还不算多，唯独顾清宇想吃的牛肉面窗口排起了长队。
“看样子这家牛肉面是真的很不错呀！”苏俏说着，她把顾清宇推到了一张角落没人的桌子旁，“你在这儿等着，我去排队买面。”
队排得虽然长，不过好在牛肉面出餐快，很快就排到了苏俏，她点了两碗牛肉面，用一个托盘端到了顾清宇面前。
顾清宇凑近闻了一下，“真香啊！”
苏俏把一次性筷子掰开，送到顾清宇手里，“能用吗？要不要我去再要个勺子？”顾清宇说过，手术后手部功能是有所改善的。
“我试试。”顾清宇右手拿起筷子，试着夹了一根面条，结果面条刚从水面冒了个头，就又滑到了碗里，连带着他手中的筷子也跌落进面汤里。
“好像不太行，”顾清宇摇了摇头，“俏俏，我可能还是要用勺子。”
苏俏起身又要了个勺子回来，但毕竟用勺子吃面条，也不是什么方便的事。苏俏用勺子舀起一块牛肉送到顾清宇嘴里，说：“你先吃牛肉，我给你把面切短一点。”苏俏用顾清宇的勺子切起了自己碗里的面条，尽量切到勺子能放下的长度，切完后，又把顾清宇面前的碗和自己面前的碗交换了一下，才把勺子还给顾清宇。
顾清宇看着苏俏给自己买牛肉面、要勺子、切面条，心都要化了。明明这些事情，苏俏已经做了几百次，但今天，突然就戳中了顾清宇的内心。
可能是过去的三个月，太想念苏俏了吧。
苏俏一边吃着自己碗里的面条，一边观察着顾清宇的动作。苏俏刚回国的时候，他用特制的餐具也很不稳，有时候舀一勺还能洒一半；后来经常复健，手部力量强了一些，自己吃饭稍微方便一点；今年生日送他了定制的餐具，他用得才更顺手些。而现在，顾清宇用着普通的勺子，上面既没有魔术贴，也没有弯头，依旧可以稳稳地把食物送进嘴里，苏俏替他感到高兴。
感受到了苏俏的目光，顾清宇抬起头来，“俏俏，面好吃吗？”
“还行吧。”苏俏回答，其实她连面条啥味都没吃出来，光顾着看顾清宇了。
“俏俏，吃完饭，能不能陪我散散步？”顾清宇主动邀请苏俏出门，好像还是第一次。
“你不用回病房吗？医生不查房？顾叔叔和叶老师也都不来吗？”苏俏没有直接拒绝，但是这一连串的问题摆明了她不想答应。
顾清宇还是争取了一下，“俏俏，我们都好久没见过了，我想跟你说说话。”
“前两天不是才在医院碰面吗？说什么？我们有什么好说的？”苏俏突然炸了毛，顾清宇现在这是什么态度，当初是他把自己甩的远远的，现在怎么又主动来约她了？苏俏放下筷子，靠在椅背上，盯着顾清宇：“我来医院看你，真的就是路过，你别多想。”
“俏俏，”顾清宇左手前伸，探到了苏俏的右手，轻轻地拉了一下。
苏俏像触电一般立即缩回手，随后站了起来，“顾清宇，这个时间店里客人多了，我要回去了。”说完，苏俏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医院食堂。
苏俏一走，顾清宇也没了食欲。他看着苏俏的背影，靠着轮椅靠背缓缓闭上了眼睛。自己都干了点什么事啊，三个月前，苏俏是不顾生命危险也要上楼把自己背下来的最关心自己的人，三个月后，苏俏连陪自己吃完一顿饭都不乐意。
食堂收拾餐具的阿姨看顾清宇闭着眼睛好像很不舒服的样子，关心地问了一句：“小伙子，你没事吧？”
顾清宇睁开眼，对阿姨摇摇头，“谢谢您，我没事。”
“没事就好，还吃吗？”阿姨指着桌上没吃完的牛肉面问。
“不了，麻烦您收了吧。”顾清宇自己控制着轮椅倒退，目光突然瞥见旁边的椅子上放着苏俏的风衣，是刚才风大自己咳嗽，苏俏脱下来裹在他身上的。
顾清宇探身捞到了那件风衣，把它抱在了怀里。苏俏向来怕冷，所以比别人更早地穿上了风衣，现在她愿意把风衣裹在自己身上，说明她心里还是有自己的。
顾清宇勾了勾嘴角，心想：苏俏，只要你心里还有我，我就尽可能弥补之前犯的错，现在的我，总算可以做到在你生病的时候可以递上一杯水，可以和你并肩而立了。
苏俏走出食堂，一阵风吹到身上，她才忽然想起自己的风衣还在顾清宇那儿。可是她不想回去拿，骄傲的背影如果回头，会显得狼狈。
医院到店里的距离说近不近，说远其实也没多远，苏俏没有打车，也没有坐地铁和公交，她只想自己一个人走走，好好想想和顾清宇的关系。
她知道自己心里始终放不下顾清宇，从认识顾清宇开始，她的生活就离不开顾清宇了。二十多年的陪伴，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尤其是顾清宇受伤以后，苏俏总想多陪陪他，多帮帮他，让他不那么辛苦。可是顾清宇却不领情，他享受着苏俏的服务，到头来又不认可她，这着实让苏俏头疼。
人家说日久生情，苏俏以为给了顾清宇长久的陪伴，顾清宇总会喜欢上自己吧，可结果自己因为顾清宇住院他却连面都不露，他对自己就一点感情也没有吗？
不应该啊，骗他自己有很重的胃病的时候，他的关心不是假的，就连今天去医院找他，他看到自己时脸上的欣喜也不是假的，可为什么，他之前就是不愿意接受自己呢？
想着想着，苏俏心里对顾清宇的喜欢减少一分，恨意倒是增加一分，哼，顾清宇，反正你现在恢复得比之前更好了，以后也用不着我的关心，那我们不如就此了断，再也不见面了。
苏俏下定了决心，脚步越发轻快。没一会儿就走到了店里，她在店门口意外地看到了李毅轩，李毅轩带着几个大学同学来给苏俏捧场，老远就像苏俏招了招手。
苏俏立马换上了笑脸，迎着李毅轩走过去，寒暄了几句后，又叫来服务员，说给这桌打个七折，还加送了一个果盘。李毅轩的同学乐呵呵地冲李毅轩表示感谢。苏俏随后借口忙离开了他们这桌，李毅轩却又追出来，“苏俏，”他急匆匆地喊，“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顾清宇瘫了？”
“你什么意思？”苏俏刚才的笑脸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冷漠。
“上次我不是跟你说看到顾清宇了吗，我当时还怀疑是不是他。现在我确定了，真的是他。我听我奶奶说，他不是骨折不是受伤，是瘫痪。”说着李毅轩还用手比划了一下腰的位置，“他这里以下全都不能动了。”
苏俏依旧冷冷地盯着李毅轩，“所以呢？”他一上来就说顾清宇“瘫了”，纵然这是事实，可苏俏依旧不想从任何人嘴里听到这个词。
“所以，你们根本不可能了。”李毅轩话锋一转，“苏俏，我想追你。”
苏俏满脸黑线，“说起来，我们和刚认识的陌生人没什么差别。李毅轩，你来吃饭我欢迎，要是什么别的，还是算了吧，我就当不认识你。你赶紧回去跟朋友吃饭吧！”
苏俏转身离开你，根本不想再多看一眼李毅轩。
病房里的顾清宇，因为回去晚了，正在挨护士的批评，“顾清宇，你说你爸妈忙自己一个人能应付得来，结果就这样啊，迟了这么长时间。你再这样的话，我就告诉你爸妈让他们无论如何都得陪床了。”
其实顾爸爸和叶老师是最近才去上班的，之前两个人都是轮流守着顾清宇，这眼瞅着顾清宇情况一天比一天好，也临近出院了，医生才勉强同意顾清宇爸妈不陪床。
“别啊，小李护士最好了，我保证明天练完自己乖乖上楼，一刻也不耽搁。”顾清宇嬉皮笑脸地冲着护士说，争取自己最后几天的自由。
“行吧，你得说话算话。你不是想申请提前两天出院吗？我帮你问了大夫，你这两天情况都还不错，明天做最后的检查，结果出来没什么问题的话，争取让你这周五就出院。”
护士的话让顾清宇高兴得差点跳起来——如果他能的话。
护士一走，顾清宇就把自己的双脚搬下轮椅踏板，撑着床头柜站了起来，他想多练习练习，等出院以后，可以再给苏俏展示展示自己的成果。虽然现在还不太能走，但是相信假以时日，他也能拄着拐杖走上一两步吧。
说是站起来，其实顾清宇的腿部仍旧没什么力量，完全是依靠胳膊在支撑着整个身体。站了十几秒，胳膊就已经酸痛不已，顾清宇再次跌回轮椅。不过顾清宇挺开心，毕竟过去的自己，一秒钟都站不了，现在已经进步很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