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睡了多久，嘉怡只知道，当她睁开眼的时候，透过窗户，能看到远处的一片晚霞，像红彤彤的苹果，正朝她打了个招呼。“头……好痛。”是疼痛感，拉回嘉怡所有的知觉。
娘亲也去了，这是事实，哪怕嘉怡有万般不愿意相信，但，该承认的事实得承认，该料理的后事得料理。睡了一觉，果然精神会好一些，嘉怡晃了晃脑袋，打定主意，准备将上官夫人葬在上官良成旁。
爹爹，娘亲，若是死后，你们能在黄泉路上相遇。这也算是，女儿对你们的一番孝心吧……嘉怡重重地吸了一口气，还不能倒下，死者为大，至少，得看到上官夫人入土为安的那一刻。
“柳絮姐姐……你在吗？”四下无人，屋内静得可怕。嘉怡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却不见柳絮在第一时间做出应答。有些沮丧，但嘉怡并未抱怨，只准备翻身下床，亲自出去看看。
便是在她刚刚准备离床的瞬间，门由外推开。并未看清来者的嘉怡，下意识说了一句，“柳絮姐姐，我的鞋子，怎么不在……”没有听见应答，嘉怡这才抬头，朝来者的方向看去。
怎么是他？！嘉怡当下愣在床上，身体僵硬，无法动弹。“你……你怎么来了？”嘉怡张大嘴巴，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明明最不想见到的是他，但醒来后，第一眼看到的人，竟会是他？
“是我。”建业帝走到床的另一旁，替嘉怡拿出干净的绣花鞋，微微弯腰，放到她的脚边，问道，“我替你穿上，可好？”他伸出手，悬在离嘉怡脚腕三寸的距离处，等待嘉怡的回答。
“不……不了，皇上贵为九五之尊，怎能……”回过神后，嘉怡赶紧抽回脚，重新缩在被窝里，小心翼翼地低着头，不敢直视建业帝的视线。“我……我自己来便好，不劳皇上费心。”
“嘉怡妹妹……”
“皇上不可以！”当许久未曾听到的称呼，在嘉怡面前响起时，惊恐如她，连忙出声打断，看向建业帝的眼神里，是颤抖与不安，“皇上，我……不，罪臣之女，担不起皇上这般称呼。”
关心、震惊、难过、失落……嘉怡这话一出口，建业帝所有的表情，立刻僵在脸上。无论如何，他也不敢相信，这些生分的话，会再次从嘉怡口里说出来。那抬在半高处的手，不得不又放下。
有半年多没有见到她了吧？应该有了。建业帝找了各种各样的理由，说服自己不去想嘉怡，将思念的想法拼命扼杀在摇篮里。可每当池鸿雁带来嘉怡的最新消息，都能在他的心里，荡起一丝涟漪。
而这次，是晴天霹雳的大消息。上官夫人病逝，嘉怡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建业帝再也坐不住了，他得亲自来看看，曾经，他放在心间上的人儿，过得到底好不好，还是不是熟悉的那副模样。
即便，建业帝做了一系列的心理准备，但当他听到嘉怡那句“担不起皇上这般称呼”时，所有的想法，戛然而止。“那，我该称呼你什么呢？”建业帝没有用朕，是对嘉怡最深的一份心意。
“就……名字吧。”嘉怡低着头，看着床前那双崭新的绣花鞋，犹豫了好一阵，才重新露出双脚，以最快的速度，穿上新鞋。“皇上日理万机，此次抽空过来，是……是为了什么？”
过来看看你。明明，建业帝想到的答案，是这句。但脱口而出的，却是违心的内容，“上官夫人病逝，我过来看一看。若是有……也罢，我已下令，赐上官夫人牌坊一座，以供后人敬仰。”
“多谢皇上，罪臣之女感恩戴德，没齿难忘。”嘉怡屈膝下跪，匍匐在建业帝身前，用最标准的礼仪，彻彻底底地拉开了二人的距离。曾经，她是那般无视规矩，敢直呼一句“昭文哥哥”。
“池大人已替你找来最好的棺材，你放心，我已派人，替上官夫人寻一处风水宝地，定会厚葬。”建业帝极力克制内心的颤抖，轻轻弯腰，将嘉怡扶起，而后，双手有片刻地不愿松开。
“多谢皇上的心意，只是，不必了。”嘉怡垂眼，简简单单地摇了摇头，指着窗外的一处土包，道，“我打算将爹爹与娘亲葬在一块儿，以后，他们也好有个伴儿。若是离得太远，只怕孤单。”
此时此刻，嘉怡就站在建业帝身前，可为什么，他会有一种错觉：嘉怡是站在十万八千里之外的地方，与他进行隔空交流？“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吗？准备一直住在这里吗？”
“不知道，娘亲走了，我便是孑然一身，去哪里，都行吧。”没了爹爹，没了娘亲，天大地大，或许，哪里都不能再容下她。“那在皇上眼里，我能去哪里呢？只怕，其他地方，也容不下我。”
“若你愿意……”建业帝顿了顿，接下来的这番话，才是他到这里的本意。“若你愿意，到宫中住一段时间吧。至少，清净一些，养伤的同时，也可以散散心。”声音轻柔，却是建业帝最坚定的执着。
“这句话，是从皇上之口说出的吗？”嘉怡愣了愣，当苦涩的笑容浮现在嘴角时，她竟不知道如何是好。“若是命令，罪臣之女不敢不从。”建业帝总是这样，在最意外的时候，说最意外的话。
说出来真是好笑啊，曾经，皇宫是嘉怡最熟悉、但最不愿意去的地方，在那苦闷且压抑的学堂里，嘉怡曾与呆板的太傅，有过一段不怎么和谐的记忆。但世事皆散后，皇宫却成了嘉怡最后的港湾。
遥想当初，嘉怡最大的念头，便是盼着学堂休息。而现在……是造化弄人，还是命运开了个巨大的玩笑？亦或者，是建业帝异想天开？
“……那你，便当是命令吧。待你收拾妥当，我会派人来接你的。”没想到，建业帝顺着嘉怡的话，给出了难题的答案。“我已下令，丛笙将进太医院，到时候，你额前的伤口，他会继续负责的。”
嘉怡这才明白，建业帝并非玩笑，而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可笑的是，嘉怡除了点头，竟连拒绝的资格，也没有。“那我，能带其他人去住一段时间吗？”
“柳絮姑娘可以，卫先生不行。”建业帝费掉大量力气，才极力保持平静的状态，“我已与池大人沟通过，卫先生可暂时去他那里，帮忙处理商会之事。”
嘉怡语气复杂，只默默地抬头，道，“谢皇上好意，罪臣之女，恭敬不如从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