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民军锋锐营已经突破了山东镇第一师二营的防线,第二营的阵线已经全线崩溃。”
“第二营位于右翼阵线的中间,一旦被突破,最西面的第一营将会陷入被合围的危险。”
中军望台之上,一众参谋皆是眉头紧蹙,眼下的情势不容乐观。
右翼展开的山东镇镇线上,原本共有七千余名步兵,连番的鏖战之下伤亡已经近千,仅有六千余名步兵。
他们依托着三座小型的棱堡,防御着近一千五百米的阵线,
万民军先后投入了数波攻击,先是以新卒、力士为主的炮灰部队。
而后在山东镇经过了久战疲惫之时,投入了神机营的部队。
最后以锋锐营的一万甲兵为矛头,一举破阵。
三营在前,一营在后作为预备役,驰援阵线之前的三营兵马。
“万民军的突破实在是太快了,山东镇的第四营还未来得及赶赴战场,第二营的阵线已经崩溃,难以挽回。”
“万民军大队的骑兵已经越来,缠住了护卫着山东镇在侧翼的骑兵部队。”
“万民军锋锐营的甲骑已经完成了集结,从中央分段向着第二营溃败的阵线上发动进攻,意欲全歼第二营的兵马。”
“近卫第一营已经行至西线东侧甲三号棱堡,构筑了临时防线,第三营的侧翼已经稳固。”
山东镇的防线,是依托三座相连成一线的棱堡构筑而成。
从东到西,一共有三座棱堡,分别被命令为甲一、甲二、甲三棱堡。
“只是山东镇第一营,恐怕难以撤离,最优的选择是,趁着还有一定的时间,以司为单位,退入相邻的棱堡……”
中军部的参谋总长,走到了陈望的近前,给出了参谋部的意见。
参谋总长的话并没有说完,他的话语便已经被负责观测局势的另一位参谋所打断。
“高总兵领亲骑压上去了。”
陈望神情微动。
万民军的突然动作,山东镇阵线被突破的消息,都并没有让陈望有多少的意外。
但是高杰的举动,却是让陈望动容了。
他给了高杰临阵决断之权,高杰是右翼的主将,他有权力领兵撤退。
眼前的战局,按照陈望对于高杰一贯的了解,他以为高杰应该会直接领兵撤走,但是高杰却是选择了另外一条道路。
“命近卫第一营向前推进至甲四号小型棱堡,接应山东镇第四营,稳固阵线。”
甲四号小型棱堡,也同样位于万民军营建西部棱堡群边缘,在三座棱堡的后方中央地带,这里也设有一道防线。
与甲四号小型棱堡相邻的是甲五。
甲四在甲二的东北方,而甲五则是甲四的东面,甲三的北面。
棱堡之间相邻基本都在五百米左右。
这里是为了当山东镇的第一道阵线被突破之后,残存的兵力能够继续防守西线的第二道阵地。
同时,也是西线的最后一道的阵地。
“遵令。”
参谋部的总参谋长低下了头,行了一个军礼。
伴随着陈望军令的下达,中军望台之上旌旗摇动。
紧接着远在三里开外,刚刚开赴到了甲五号棱堡的近卫第一营立即做出了反应。
就在军旗摇动接收到军令的下一刻,低沉的号角声便已经在近卫第一营的军阵之中响起。
近卫第一营以一个不可思议的速度转向,由作战的横阵转瞬之间已经变成了纵行的行军的队列,而后向着中后方的甲四号棱堡快速的移动而去。
陈望的在近卫第一营的身上短暂的停留之后,再度投向了西面已经混乱成一团的战场。
远处溃散的阵线,万民军黑色的锋锐营步兵正如潮水般涌过山东镇第二营的防线。
高杰所领的五百亲骑已经抵近到了差不多百步的距离。
平野之上,满是向后仓惶而逃的山东镇的溃兵。
“呜————”
低沉的号角声在火红的将旗之下回响。
五百亲骑缓缓止住了快速奔驰的战马。
奔驰变成了快跑,又从快跑变成了小跑,最后从小跑变成了行走。
散乱的骑阵逐渐变得整齐,从圆形变成了方阵。
高杰手执马槊,居于骑阵的最前沿,一众甲骑排列着紧密的队形跟随在他的身后。
随着骑阵的变换,百步的距离也变成了七十步。
突入阵线的万民军锋锐营步兵已经发现了这支逆流而来的骑兵队。
声声哨音在阵线的各处响起,一众本在追杀着山东镇溃兵的万民军锋锐营甲兵正在开始了集结。
他们抱团聚拢在一起,不断的汇聚在一起。
六十步。
高杰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缓缓举起了手中的马槊。
嘹亮的天鹅音在此刻冲霄而起。
前排战马鼻中喷出团团白气,马背上的骑士牵引着缰绳、将长枪放靠在右肩的位置。
后排的骑士则是左手挽缰,右手持刀,同样将刀背放靠在右肩。
在马背之上骑士的驱策之下,战马埋头开始启动,小步奔跑,凌乱的马蹄声在战场之上缓缓响起。
一匹匹战马马鼻之中喷涌着白色的雾气,马蹄轻轻叩击在冻土,发出“哒哒“的轻响声。
起初马蹄的声音还十分的细碎,然而伴随着距离的逐渐临近,细碎的马蹄声逐渐变得浑厚。
四十步。
嘹亮的天鹅音再度响起,战马甩开四蹄,徐徐开始了加速,行走变成了小跑。
马蹄声逐渐的急促的起来,沉闷的的蹄声连成一片,好似暴雨击打铁皮屋顶一般。
马鬃飞扬,马背之上的骑士伴随着战马的跑动上下而动。
铁甲碰撞发出细碎的哗啦声,宛若暴涨的河水一般响亮。
随着战马的加速奔驰,靖南军的骑阵之中,无数的旌旗皆是逐渐展开到最大并绷直,在劲风之中发出猎猎的作响之声。
二十步。
万民军锋锐营的甲兵大多都已经完成了整队,不过因为时间的原因,他们并没有完全的抱团的聚集在一起,大多都是以局为单位,这边一团那边一团。
快跑已经变成了奔驰。
五百余名山东镇的甲骑如同一堵移动的城墙一般,以一个令人惊奇的整齐度向前推进。
冲锋速度不断的加快,但是山东镇甲骑的阵线却没有多少的起伏。
骑枪放平,刀尖向前。
隆隆的马蹄声如同天边由远而近的奔雷一般。
全速冲锋的铁骑阵列,将大地踏得隆隆震颤。
此刻的蹄声已不再是分散的脆响,而是连绵不绝的轰鸣,犹如千百面战鼓同时擂动。
数以千计的马蹄带起的泥土草屑四处飞扬,狠狠的踏击在冰冷的冻土之上。
战马奔驰之间所产生的震动甚至引得大地都在共鸣。
冰冷的铁甲在阳光下泛着令人恐惧的寒光。
一声比一声还要急促的呵斥声,在万民军锋锐营的各处军阵彼此起伏。
他们显然没料到会遭遇如此整齐的冲锋,在前一刻,他们才刚刚突破了山东镇的阵线,追杀着战线之上仓皇的溃兵。
他们本就是刚刚从进攻转为防守,军阵不可避免的有些散乱,只是勉强组织起数道防线。
但是下一刻,竟然需要面临骑兵的冲阵。
那些骑兵冲锋而来,排列的阵型他们从未见过。
他们排列着排列着密集的队列,如墙而来,几乎没有任何的间隙。
靖南军的骑墙宛如潮水般席卷过来,挟带着碾碎一切的气势、
马蹄声震得大地微微颤抖,仿佛地龙翻身前的预兆。
令人窒息的恐惧感犹如瘟疫一般,在万民军锋锐营的各处军阵之中迅速的传播了开来。
哪怕锋锐营的军兵无一不是百战的老兵。
白洋河之战,他们曾经扛着明军猛烈的火炮仍然能够击溃敌军。
邳州之战,他们曾经面对着数倍于己的敌军仍然取得胜利。
但是,他们终究是人……
纵使各阵的将校不断的呵斥着,竭力的想要稳定住军阵。
但是处于军阵前方的锋锐营甲兵在这样的情景之下如何保持冷静。
避无可避,逃无可逃。
那密集而平直的阵列根本没有给他们留下任何可以躲闪的地方。
所有的人都清楚。
若是就这样迎接对方而来,那么绝对无法幸免。
“稳住!都给老子稳住!“
一名锋锐营的千总声嘶力竭地吼叫着,但就连他自己的声音都在发抖。
他清楚地看到,最前排的长矛手们双手颤抖得几乎握不住兵器
瞳孔中倒映着越来越近的铁骑洪流,他的双腿不受控制地发抖。
勾魂的使者正在向着他们招手……
最前排的锋锐营甲兵眼中满是惊恐,那是人在面对钢铁洪流奔涌而来之时,对于即将到来死亡的本能恐惧。
五百余名山东镇的甲骑,以就像一柄巨大的重锤一般,狠狠砸入了万民军锋锐营的阵线之中。
排山倒海的巨浪迎头撞上礁石。
无数的猩红浪花翻涌。
声嘶力竭的呼喊声,很快便被那隆隆的马蹄声所掩盖。
当铁骑组成的洪流撞上敌阵时,所有的声音都在瞬间炸开
战马嘶鸣声,金戈交击声,临死者悲鸣凄号声,声声沉闷的撞击声。
无数的声响霎时间交织在一起,与尚未散去的雷鸣蹄声混作一团,强烈的刺激着所有人的神经。
重甲骑兵强大的冲击力将前排锋锐营甲兵直接撞飞,人在半空便已骨断筋折。
墙式冲锋的威力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锋锐营的步兵阵线就像一张薄纸,被铁骑洪流轻易撕碎。
战马撞飞挡路的一切,铁蹄踏碎倒地的躯体。
第一波的冲击,让锋锐营的军阵几乎遭受了毁灭性打击。
而同样,也扫空了冲锋在最前列的山东镇骑兵。
一柄柄锋利的马刀高举半空,冷森森的寒芒迷乱了阴沉的天空。
万民军锋锐营的冲势被生生的遏制。
在重甲骑兵的面前,失去了军阵保护的步兵,显的无比的孱弱。
连绵不断的号角声在万民军锋锐营的中阵响起。
原本身处于前阵正在追杀溃兵的张成义,早已经注意到了山东镇主将高杰的动向。
但是就算是已经注意到了,他也暂时没有办法来遏制骑军的冲阵。
虽然他自信自己的武勇,但是战场之上,个人武勇在大势面前往往作用会被降低最小。
或许只有项王在世,才有可能从正面破开这如墙而来的骑兵军阵。
张成义很清楚自己的力量,他比不过项羽,单靠他自己没有办法挡住一支抱着必死决心突击而来的骑兵,就算加上麾下的上百名亲兵也不能。
在发现靖南军骑兵冲锋而来的时候,张成义便已经退出了山东镇原本的阵线,重新汇入了身后锋锐营的大阵之中。
此刻张成义已经跨上了自己的坐骑,环绕在他身侧的,是一众锋锐营的甲骑。
张成义神色阴沉的几乎要滴出了水来。
“好一个山东镇,好一个高杰!”
张成义和高杰算得上是老对手,高杰原先跟随着孙传庭和他们曾经交手过多次。
“倒是我一直以来都小瞧了你”
张成义如何都没有想到,昔日那个一遇颓势便毫不犹豫撤退的高杰。
这一次竟然敢只带着仅仅五百的甲骑在这样情况之下向他们发动反冲锋。
更没有想到,前阵的甲兵竟然被摧枯拉朽的击败。
“压过去!”
张成义握紧了手中的马槊,令人心悸的杀意在他的眼眸之中流转,他的声音之下是压抑着的滔天怒火。
“给我杀了这群朝廷的鹰犬!”
锋锐营的两翼,大量的骑兵飞驰而出,一声声沉闷的号角声响应着张成义的怒吼。
……
“呼——”
浑身浴血的高杰缓缓吐出了一口浊气。
跟随着他冲阵的五百名甲骑,在击溃了万民军前阵的甲兵之后,仅仅只剩下了三百骑。
将近四成的伤亡,不可谓不惨重。
高杰的心中滴血,满是冷意。
抬头向前。
视野之中,锋锐营的甲骑越过了山东镇溃败的阵线,放弃了近在咫尺的军功,放弃了继续追杀山东镇溃兵的行为,转而向着他们所在的方向飞奔而来。
伤亡惨重,情况危急。
但是……
这一切,却都值得……
高杰回头望向身后。
第四营的步兵军阵正缓缓压来,那些原本溃败的军兵们在没有了追击的敌人之后,逐渐恢复了理智。
部队正在重新集结……
他们,还远远没有到输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