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无话，唯有春风如素手，拂乱近树远山，吹来一股股暮春的气息。
草香闻露坠，林暗见星垂。
顾胜昔不断深呼吸，原主的身体每到春天就是一年四季最痛苦的时候，鼻炎如跗骨之疽，柳絮若厌世之花，春光烂漫的时节却是原主被折磨得欲生欲死的至暗时刻。
顾胜昔在这个时候能不出屋基本都会闷在家里，只能用耳朵去感受春天，再加上云海岚的刻意撩拨，基本上每天都处于爆发边缘。
哪里像现在这样，呼吸间都是芳草萋萋，幸福果然来源于比较。
顾胜昔这样深深浅浅的呼吸，一言不发。
旁边的少年也于这样明明灭灭的夜色中凝视，时光永驻。
君凛想着，若是他之前所遭遇的一切痛苦都是为了可以在这一年遇见昔昔，他将再无一丝怨怼。
从前的一切，君家的一切，在这一刻都放下了，因为他这个人心眼小，只装得下昔昔。
顾胜昔正兴冲冲把整个人在春风里腌透，手指忽然缠绕上一丝温热，少年的手毫无征兆且心安理得的牵过来，拉住她的，随着行进的步伐摇晃，摇晃。
跟屁虫前窜后跳的奔跑，逐渐哈化。
可惜归程太短，来不及咀嚼滋味就已经到了各回各家的门口。
“一人两个，你给大家分了吧。”
君凛空着的一只手递过来一个纸袋子，温热的，带着淡淡的粽香：“粽子煮好了，可是我记得这东西不太好消化，晚上就别吃了，两个鸡蛋也饿不着你了。”
顾胜昔莞尔，明明比自己还要小两岁，偏偏一路上就有一种爹系男友的感觉，让她在春风里的冲动愣是变成老夫老妻的平淡。
“粽子好吃吗？”顾胜昔接过纸袋子问他。
“不知道，我等着明天你过来一起吃呢。”
顾胜昔点头说好，可是脚底下却生了根一样一动不动，君凛也在月色里静静凝望着她，然后一点点凑近，猿臂轻舒，将她揽过来抱了一下立刻放开：“回去吧，早点睡。”
“你也是，早点睡。”
君凛站在自家门口，看着顾胜昔追上张红梅姐妹，把鸡蛋分给她们，然后“哐当”一声关上自家大门，落闩，小院子里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接着是房门开了，关了，整个世界安静了。
君凛却压抑不住内心的鼓噪，昔昔真的好香好软啊，他想大声呼唤却又生生忍住，这是人类的世界！
“虫虫，走！”
跟屁虫碧悠悠的眼睛凝视着王，那一刻王身上爆发出卓然的万兽拜服的气息，跟屁虫不由自主趴伏下前爪，少年却在这一刻倏然跃起，黑暗里只见一道残影向着饮狼坡疾驰而去。
跟屁虫紧随其后。
山风阵阵，木叶萧萧，“嗷呜~~嗷呜~~”
远远的传来一声回响：“呜，嗷呜~”
刘永贵“呼”的坐起来：“张三，又在嚎了，又在嚎了！”
王翠英也听见了，她没舍得拉灯绳，只在漆黑的夜里跟老头子四目相对：“你说，我咋觉得它好像挺高兴呢？”
山里的狼叫声此起彼伏，听着像是越去越远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受了老伴影响，现在刘永贵也从那种心惊肉跳中回过神来：“兴许是闹圈子（发1晴期之意）了吧，我听着好像也是挺乐呵的样子。”
只要不下山，咋叫唤都没人管。
进了阴历五月，气温开始一路飙升，端午这天一大清早顾胜昔家的大门就开始不断被人拍响，第一个来的是王翠英，端着一碗粽子：“我估计你是肯定自己不会裹粽子，这是婶子裹的大黄米粽子，里头搁了小酸枣，大黄米粽子最好蘸着红糖吃，我就不进去了，回头吃完了把碗给我送回来就行。”
“谢谢翠英婶。”顾胜昔伸手接过来，王翠英看见她手腕上的五彩线：“哎呦，我倒是把你给忘了，哈哈哈，总觉得我们小昔已经是个大人了。”
“对了，碗里还有俩咸鸭蛋，腌得刚刚好，都冒油了，你跟程知青你俩一人一个。”
顾胜昔再次表示感谢，就看见廖萍子跟刘四婆子也是一人端着一个碗过来了。
廖萍子老远看见王翠英就打趣她：“还是你们离得近占便宜，一泡尿就呲到了。”
“别放屁，你一泡尿给我呲这么远看看，就算是尿能呲到这，也不能顺道把粽子给带过来吧？还是你们两个老货起来晚了。”
廖萍子家的粽子里带着自己家晒的葡萄干，也一样是大黄米粽子，刘四婆子拿来的那一碗粽子居然是纯糯米的，里头还零星放了苞米茬子：“苞米茬子我提前泡了一天一宿，清香，绒嘟，你就吃吧，一顿能造四个。”
这下三个大碗，顾胜昔一个人拿不过来了，索性就把三个婶子都让到屋子里，顾胜昔翻出一个粗泥盆，从水缸里舀了两瓢水再把三家的粽子都放进去。
顾胜昔笑嘻嘻的：“谢谢三位婶子啦，我这不包粽子的人，家里比包粽子的存货还多，谢谢，谢谢！”
“谢啥谢，要不是你跟小丫俩，姆们今年还包个屁的粽子，西北风都找不着风口硬的地方灌。”
“可不咋地，今年真的多亏了昔丫头跟何家小丫了，尤其是你还帮我救回了拴娃，这是天大的恩呐，往后只要你在姆们屯子呆一年，五月节的粽子，冬月的粘饽饽，大缸里的酸菜，都是我刘四婆子的事，你都不用管。”
刘四婆子眼睛里水光闪动，她拽过顾胜昔的手慢慢摩挲着：“你是好人呐，一定是老天爷知道我老婆子过得太难了，才叫你……才叫你……”
刘四婆子说不下去了，拴娃抱回家之后她把家里还剩的那只老母鸡杀了送给小昔丫头，家里也没别的吃喝，只有这只鸡能拿得出手。
害怕昔丫头不要，她特意直接杀了把毛都拔的干干净净给送过来，结果鸡人家是收了，回头就给拴娃拿了一罐麦乳精和一条五花肉。
所以刘四婆子没事就跟着拴娃一起抓蝲蛄，存了很多糯米，她今年要给小昔包全糯米的白粽子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