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扬说过的......我心甘情愿......!”陈扬有些激动,朝苏凌拱手说道,眼中冒着火光。
苏凌却十分坚决地摆了摆手道:“我意已决,陈扬你不必多说了......之前在旧漳,你们夫妻二人已然因为我的疏忽大意,差一差便要丢了性命,此次龙台更是龙潭虎穴......我怎么能忍心让你们为了我以身犯险,若是真的因为我,而坏了你们的性命,我苏凌,岂不成了猪狗不如的畜生了么?......”
“陈扬不怕死!......”陈扬忽地低吼道,“噗通”一声跪倒在苏凌近前。
苏凌见状,赶紧站起身来,就想搀扶陈扬起来。
可那陈扬的态度也异常坚决,始终跪在地上,不愿起来,他朗声道:“公子......陈扬当年只是旧漳一个小小的牢头儿,平素嗜酒赌钱,心中更因为自己无能,无法替芸娘赎身而郁郁寡欢,每天只有靠着这些事情,让自己过得浑浑噩噩一些......是公子您,不嫌弃陈扬卑鄙,出手帮陈扬救了芸娘,周济我们夫妻二人团圆,从那时起,陈扬便暗暗发誓,公子便是陈扬一辈子要追随的人,从今往后,无论公子做甚么,只要有用得着陈扬的地方,陈扬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他胸口起伏,却说得异常激动和郑重道:“后来公子更是费了不少的心思,将我和芸娘暗中送到龙台,我这粗鄙之人,才得以见识到京都的繁华,要知道,这是多少大晋人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啊......不仅如此,公子还将陈扬安置进了暗影司,再也不是那种只在臭气熏天的监牢中,浑浑噩噩度日的差使了......公子对陈扬的恩情,陈扬做牛做马,都难报万一!......所以,公子,这一次,就让陈扬帮助公子吧!”
说着,他又连连叩首起来。
苏凌长叹一声,心中也无比的激动,看着陈扬道:“陈扬啊,不是我不想让你随我做事......只是,你知道么,此案牵扯实在太广,上至皇亲国戚,中至文武大臣,下至世家门阀,各方势力,甚至连萧丞相都有可能牵扯进去......然而苏凌却已经抱定决心,不查便什么都不查,可是我苏凌要查,就要查个底朝天,无论牵扯到谁,我都要一查到底......此中的风险,陈扬啊,不是你能承受的啊!......”
陈扬却使劲摇头道:“就是因为有这天大的危险,陈扬才更应该追随公子一同查案,陈扬若是怕难畏险,才是猪狗不如,上对不起当年天灾死难的百姓,下对不起公子的恩情,堂堂男儿,苟且偷生,有何颜面活于世上,陈扬接到公子的信后,早已经抱定了与公子同生死、共进退的决心了,退一步说,如果陈扬此次真的因为查案子而丧命,那也是陈扬命该如此......与公子无关......陈扬恳请公子,带着我一起吧!”
说着,陈扬又“咚咚咚”地朝苏凌使劲叩首起来。
“这......唉!陈扬......我不让你参与此事,除了因为你自己,更是因为窦芸娘啊,你想,若你有个三长两短,那让窦芸娘她一个女人,如何在龙台过活?当年她为了你,牺牲了多少......我不能对不住你,更不能对不住芸娘啊!”
苏凌刚说到这里,却见内室门帘一挑,窦芸娘缓步从里面走了出来。
“芸娘......”跪在地上的陈扬,先是一惊,随即有些着急地叱道:“越来越没有规矩了,大老爷们说话,你一个妇人出来作甚,赶紧给我回房去!”
岂料那窦芸娘只是看了陈扬一眼,淡淡道:“我想,我没有必要回避了吧......”
言罢,再看窦芸娘,一甩裙摆,竟也朝苏凌跪了下去。
苏凌面前,夫妻二人整整齐齐地跪在那里。
“窦芸娘,你这是做什么,你们两个知道的,我苏凌最烦别人跪我,都给我起来!”苏凌佯装生气道。
然而,这对夫妻,却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你们......唉,要我说什么才好啊!”苏凌一跺脚,说不出话来。
窦芸娘的声音十分冷静,然而一字一句却听得十分清楚。
“多谢公子怜惜我们夫妻二人.....可是,公子,陈扬是我的夫君,所以,我比任何人都了解他......只要他认定一个人,便是对此人掏心掏肺,他都愿意,公子当初救他不死吗,周济我与他团圆,此恩重如山,那个时候,陈扬便对我说过,从此之后,公子在何处,他便在何处,公子让他做什么,他二话没有,便是要了他的脑袋,他也愿意割下来给公子......”
“此番公子从前线返回龙台,所查的案子,无论陈扬还是我窦芸娘,其实心里都很清楚,一旦真相大白于天下,那便是公子与天下为敌之时......这种时候,你要陈扬袖手旁观,还不如杀了他爽快!”
“这......可是你们要明白,兹事体大,一旦我要掀桌子,清算那些人,怕是我的性命都在旦夕之间,到时候我定然保不住你们啊!”苏凌长叹道。
“无需公子费心,陈扬的命是他自己的,他有本事,就自己保命,没有本事,为公子而死,为天下公理正道而死,死得其所,死的值了!......至于窦芸娘......”
说到这里,窦芸娘深深地看了陈扬一眼,忽地柔柔一笑道:“他是芸娘的夫君,芸娘会每日为他祈福,为公子祈福......他日,他陈扬有命活着,我便与他双宿双飞,他若不幸死了,我便将他的骨灰放在我的枕边,日夜相陪......请公子不要以芸娘为念......带上陈扬,放手去做吧!......”
“芸娘!......”陈扬心潮起伏,一把握住窦芸娘的手,朗声道:“有此贤妻,夫复何求!”
两个人再次齐齐叩首,朗声道:“请公子成全!”
话说到这里,苏凌知道,陈扬已经抱定跟随自己的决心了,自己再说什么,也无济于事,反而显得矫情。
他只得一跺脚道:“罢罢罢!既然如此,我答应便是!都快起来!......”
两个人大喜,赶紧站了起来。
苏凌又正色对窦芸娘道:”芸娘,既然你把陈扬交给我了,那我便向你郑重承诺,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我生,陈扬也就好好活着,谁要想威胁我兄弟饿的性命,便先从我苏凌的身体上踏过去!......我虽然不能保证,我会还你一个完完整整的、活蹦乱跳的丈夫,但.....苏凌会拼尽全力,尽力而为!”
“公子!......我们信你!”夫妻二人同时朗声说道。
三人平复了心情,窦芸娘知道,接下来陈扬要跟苏凌谈重要的事情,这才又朝苏凌万福,回了内室去了。
苏凌这才道:“陈扬......别的话我就不多说了,你誊抄的那些线索和案牍资料,现在何处?......咱们要抓紧了!”
陈扬面色一肃,沉声应诺道:“陈扬早就准备好了,公子稍待!”
言罢,陈扬扭头走进了内室,不一时,他返回之时,怀中抱着一个木箱子。
陈扬将木箱子放在茶几之上,当着苏凌的面打开。
苏凌看去,却见里面有厚厚一摞纸张,码得整整齐齐的,隔一部分的纸张,上面还加了签子。
“这是......”苏凌问道。
“陈扬虽然念过几年书,认字没什么问题,但是若太过隐晦的东西,我也看不明白,所以......我根据自己的理解,将架格库里几乎所有的有关当年贪腐案,还有户部从旱灾那年开始的行文文书,户部颁布的法令案牍都记了下来......我可以保证,只要是我能接触到的,一件都不曾落下......”陈扬说道。
“只是,那案牍文书、情报资料过于浩繁,我也是熬了好多个通宵,才记了下来,但不能全部誊抄,只是将这些档案的编号和方位都整理下来,做了个目录,便有这许多......”陈扬道。
“那这些签子......是什么?”苏凌问道。
“这些签子,是陈扬按照自己的理解,根据文书案牍的线索明显程度和重要程度做了归类整理,自己加的......共分成了三部分,最上面的是可能对我们价值不大的,中间的是一般价值的,最后面的是应该有很大价值的......这样便于公子您重点查找!”陈扬说道。
苏凌闻言,大为意外,没有想到陈扬竟然如此的细心周到,不住点头道:“看来你这内秀,远超我的想象啊.....不错!辛苦了!”
“都在这里了......公子,你想想先从哪部分着手......”陈扬问道。
苏凌略一思忖,遂道:“时间紧迫,那就直接看最后那些可能有很大价值的吧!”
陈扬点头,将上面的两摞纸册拿出来,一指最后那一摞道:“公子,请过目!”
苏凌点头,陈扬将房中蜡灯又挑亮了一些,在蜡灯之下,苏凌开始仔仔细细地翻阅起来。
大约过了半个多时辰,苏凌这才停止翻阅,朝那木箱子中看去,还有很多纸册没有看。
“不看了!......陈扬,你做得很好,这些东西对我很有帮助......来坐!”苏凌沉声道。
“喏!”
陈扬将蜡灯放在一旁,与苏凌对坐。
苏凌沉吟了一阵道:“这上面你写得很仔细,很详实,那文书、案牍等名称还有放在架格库何处都写得很清楚了......我不往下看的原因是,因为这些都是些目录,只有名称没有内容,虽然我能从名称上隐隐约约的感知出一些,都记录的是什么内容,但还是远远不够的......我的想法是.....能不能亲眼看看这些案牍和文书,看看里面到底写了什么......”
陈扬闻言,点了点头道:“自然可以......架格库我可以随意出入,而且架格库每晚都有暗影司安排众人值守......公子又是暗影司总司副总督领,进入架格库,查阅资料,那是您的权利......不会有人敢阻拦的,明日公子带上我,咱们一起去一趟架格库便是......”
苏凌却眯缝着眼睛,缓缓的摇了摇头。
“公子,是觉得有什么不妥么?......”陈扬问道。
“暗影司的架格库,我自然是要去一趟的,只是,我觉得不能堂而皇之的去,也不能在白天去......”苏凌缓缓的说道。
“我此次返京,脱离不浪他们的大队伍,就是想一个人暗中行事,如今行辕就是一个麻痹所有人的幌子,吸引他们牢牢地盯住那里......而我则可以暗中查找线索......”
“若是我明日堂而皇之的出现在暗影司,又去了架格库,那行辕那个幌子,之前我们的布局,一切不都白费了么......”苏凌一字一顿道。
“暗影司是丞相的......您还是暗影司的副总督领,我想暗影司的弟兄,应该也会为公子保守秘密的吧......”陈扬说道。
苏凌摆了摆手道:“人心难测啊,就算是暗影司,我也不敢确定就是铁板一块啊,当年在天门关,表面之上那个副督司袁中大是个忠厚之人,总督司韩惊戈处处可疑,结果到最后,韩惊戈才是可靠之人,袁中大却是个双面眼线......”
“京都虽然是暗影司的大本营,但萧丞相带兵去了前线,时日已久,现在暗影司是个什么情况,不好说啊......那些人渗透的方式,可是太多太多了......”苏凌有些忧心忡忡的说道。
“韩惊戈?韩督司......原来公子竟然也认识他!”陈扬有些意外道。
“哦?怎么,陈扬,你见过此人......”
苏凌蓦地想起,当时天门关事毕之后,韩惊戈虽然立下功劳,但由于私自离开暗影司暗哨,故而功过相抵,加上他已然身份暴露,所以不能留在渤海,伯宁便让韩惊戈回了京都暗影司......
“是,我见过他的.....韩督司性情有些冷峻,平素不苟言笑,也不太合群,往往我行我素......如今他在暗影司虽然是督司,但也不过是个虚衔,很多事情他都不参与.....虽然是虚衔,但名义上跟如今留守京都暗影司的段威段督司平级,所以,段督司也使唤不动他,所以就随他独来独往了......”陈扬道。
“哦......关于这个段威,陈扬你觉得此人如何......”苏凌忽地开口问道。
“段督司?......这个人陈扬觉得没问题......!”陈扬不假思索的说道。
“呵呵,你怎么那么肯定,似乎是打了包票啊......”苏凌不置可否地笑道。
“不是我打包票,只是段督司的确一心为了暗影司着想,平素对弟兄们也很好,谁家困难了,他还总去接济。不仅如此......若是出任务了,危险的他都揽过去,从来不分给弟兄们......所以这个人当然没问题了......”陈扬如数家珍道。
“不仅如此,段督司的俸禄,在京都暗影司中,是所有督司中最高的......可是他一向节俭,虽然住的地方在东城,但却只有一间房舍,周围也是东城比较困苦的穷百姓,没有任何达官贵人的府邸,所以,他自然不会交结那些权贵了......”
“除此之外,很多弟兄都亲眼见过,吨段督司总是在回家途中的路上,给流浪的孩童,困难的百姓施舍一些银钱,那里的百姓都很尊敬他......”陈扬补充道。
苏凌闻言,点了点头道:“照你说的来看,这段威的确是不错的......”
“不过人心隔肚皮啊,在我没有打算公开我已经回到京都龙台之前,我的行踪还是不要暴露的好,这样也更稳妥一些......”苏凌淡淡道。
“所以.....咱们不能白天去,必须晚上去,不能堂而皇之的去,要暗中偷着去......”苏凌低声说道。
陈扬想了想道:“那也好办,明晚便是我与另外一个弟兄在架格库当值.....他娘子刚生了个大胖小子,我可以让他回去,我替他就成!到时候公子您再暗中前来.......定然万无一失!”
苏凌想了想道:“也好,那就这样说定了......”
陈扬点了点头,忽地有些犹犹豫豫的。
苏凌看个正着,淡淡道:“陈扬,你还有什么想说的么?尽管说......”
陈扬这才点了点头,有些支支吾吾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只不过跟韩惊戈有点小关系......”
苏凌心中一动,忙问道:“韩惊戈?什么事......”
陈扬挠挠头道:“额......公子没去过架格库吧,架格库就是类似寺庙藏经阁的地方......里面各种架子,堆满了文书资料和案牍......”
陈扬形容得倒也贴切。
苏凌点了点头,陈扬又道:“我们虽然在架格库当值,但不能随便进入架格库的,就算手里有架格库的管匙也不行......我们当值的,在架格库前院一间小房子中当值,前半夜无事,后半夜就在里面睡觉......若是想要进入架格库,无论是谁,包括我们都要请示段督司......那管匙就在段督司的执事堂中......”
苏凌点头道:“你说这些,跟韩惊戈有什么关系......”
“就是昨晚,我照旧在深夜溜进执事堂,取了架格库的管匙,开了架格库的门前去查阅有关的文书案牍......正查到兴头上,我便听到有人开架格库门的声音......当时我手里还拿着蜡烛.....可把我吓坏了......我赶紧吹了蜡烛......”陈扬说道。
“可是......似乎我吹得有些慢了,那来人也许看到了架格库有烛光闪动......”陈扬小声地说完,有些愧疚地低下了头。
“来人是韩惊戈?......”苏凌眼中闪过一道利芒,低声道。
陈扬使劲地点了点头道:“公子猜得不错,虽然我吹了蜡烛,但是隐隐约约的看到那个身影,从身形轮廓上,应该就是韩惊戈!......”
“怎么会是他?......你不是说,架格库的钥匙只有段威有么......”苏凌眉头微蹙道。
陈扬也一脸疑惑道:“就是啊.....我也不知道韩惊戈如何进的这架格库的啊......当时我有些慌张,躲在角落中,大气都不敢出......”
“他可曾发现了你......”苏凌问道。
“这我也说不清楚,他走了进来,站在门前了一阵,然后朝我的方向迈步走来,我当时觉得定然是完了,他肯定看到我了......不过他走到离我还有七八步的时候,便停在了那里,然后转身又朝架格库后面去了,过了一阵,我见他从架格库后面出来,闪身出了架格库......”
陈扬顿了顿又道:“我不敢立即追出去,等了一阵,我才悄悄的出去,四下张望,便再未发觉韩惊戈的身影了......”
“第二日,我有些惴惴不安地去暗影司当值,却也遇到了韩惊戈,他破天荒的比我们来得都早,要知道以前,他可是几乎连来都不来的,便是来,也是半晌间才到的......”陈扬道。
“他可对你说什么了?或者有什么异常?”苏凌眉头一蹙,沉声问道。
“没有,他照旧将腿翘在桌案上,漫不经心地听着段督司说话,未等段督司说完,他便起身扬长而去了......”陈扬道。
“公子,你说,这韩惊戈到底发现了我么?还有他的管匙......”陈扬还有些担心的问道。
苏凌闻言,低头不语,脑筋飞速的转动。
韩惊戈此人的功夫境界,自己可是知道的,陈扬如今的境界如何,他虽然不太清楚,但想来是低于韩惊戈的。
那么近的距离,若不出意外,韩惊戈应该是发现了陈扬的。
可是为什么韩惊戈装作视而不见,且在第二天未曾揭发陈扬呢?
另外,韩惊戈手中架格库的钥匙,又是哪里来的呢?
苏凌想到这里,却发现自己进入了一个死胡同,这个谜题,他也解不开。
为了安慰陈扬,苏凌摆摆手笑道:“事出突然,你反应迅速,他应该没那么容易发现你......否则第二日,就算他不当场揭破你,也会私下找你说的......但不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么......”
陈扬点点头,这才笑道:“我也觉得韩惊戈没发现我......不过,公子,他手中架格库的管匙,到底从哪里来的呢?”
苏凌眉头紧锁,沉沉说道:“我也不清楚啊......看来,有必要去再会一会这个韩惊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