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了。”随后村田蛛便挂断电话。
早在不久之前，他就听说鹿儿岛有行动，只是具体内容并未知晓，这次正好去一趟看个究竟。他心里清楚，那里想必也有六叶神社的眼线，好在自己向来不是什么爱出风头的性子，应该不会出现在监视名单上。
鹿儿岛的海风裹着咸涩的暖意，漫过码头停靠的轮渡，在村田蛛的袖口上留下淡淡的潮痕。他背着帆布包站在街角，檐角垂下的鲤鱼旗被风吹的猎猎作响，映的他眼里的警惕也跟着晃了晃。数天的旅程在地图定位最后落在城市边缘时敲定，他没有去看远处樱岛火山的风景，反而转身走进最近的一座城市，在人群中穿梭，找到一个绝佳的位置观察着。随后再次转身，来到路边的鲷鱼烧的路边摊旁，指尖在裤腿上敲击出漫不经心的节奏。
“不好意思。”他忽然侧过脸来，对着不远处两个穿着冲锋衣的男人们笑了笑，眼角的细纹在此刻盛着恰到好处的茫然，“请问去樱岛的轮渡是在前面等吗？我这地图看不明白。”帆布包被他随后放在一边，拉链没拉严，露出里面的望远镜和半折的纸张，上面印着“东京旅行社团手册”的字样。
两男人相互对视了一眼，左边戴着鸭舌帽的男人往前挪了半步，声音不高，“往前三个路口左转，会有个指示牌，沿着指示牌走到底就能看到了。”他的目光扫过村田蛛那沾着些许灰尘的鞋子，又飞快地回到火山附近的那群模糊的人影上，像是害怕少看一眼漏掉什么。
“多谢多谢。”村田蛛弯腰去勾包，手指却在包里的一样东西上按了按，“说起来这座火山的风景真是壮观啊，是不是经常有游客来？”他仰头顺着两人的目光看去，那是樱岛火山的方向，阳光把他的侧脸照的模糊，只有嘴角的笑容显得格外亲切，“我看到有些人在那边移动着，像是某种活动。”
另一个深色冲锋衣的男人忽然开口，语气硬邦邦的，“就是普通的观光，没什么特别的。”他的手插入口袋，指关节贴合裤缝，村田蛛瞥见他口袋露出来的半截黑线，像是耳机手表。
“这样啊。”村田蛛忽然拉开拉链，从包里取出一瓶矿泉水，“我以为是什么祭祀活动呢，毕竟在我的家乡附近有很多神社。”他拧瓶盖的手中动作顿了顿，眼睛瞟向男人的侧面，耳朵处那明显的黑块，“你们是吃了午饭出来散步的嘛？我看你们在这里看着远处。”
鸭舌帽男人的喉结动了动，立刻顺着他的意思，“是的，也算是锻炼身体了。哦，时候不早了，也该回家了。”说完就不再说话了，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两人的步伐快的有些不寻常，背影和周边的人群里划出两道僵硬的线。
村田蛛望着他们的背影，指尖在矿泉水瓶身掐出浅浅的印子。刚才两个人站的位置，正好能把通往樱岛火山的路线看得一清二楚，深色冲锋衣男人口袋里多半是对讲机，而鸭舌帽压的很低，反而露出耳后那根细长的红线。他把矿泉水丢进垃圾堆，帆布包往后一翻，脚步快速地移动着。
早在进入鹿儿岛市的时候，村田蛛就换了一身行动，为自己套上“东京来的旅行者”的身份。这么做是为了在与对方交谈时不引起怀疑，他的包里藏着一台微型摄像机，在他的巧妙掩护下，悄然记录着六叶神社监视者的外貌特征。后续回放录像时，监视者的耳麦、袖口的六叶神社标志，都清晰地捕抓下来，还顺带找到了几处监视者的隐蔽位置。这一切都得益于他的能力，在组织里这项能力仅次于桂马，但两人的水平又是天地差别的距离。
穿过三条街道，他来到了一处卖海产的干货铺子门口，假装拿着手机摆弄，眼角的余光扫到迎面走来的人群。那群人里有组织的人，只不过他再过几分钟就会进入到六叶神社的监视范围。这两天通过踩点发现，此地是为数不多的监视范围之外。
村田蛛整理好衣服，收起手机。走过去时故意撞在那人身上。
“抱歉抱歉。”村田蛛连声道歉，手忙脚乱地捡起自己早已准备好的东西，那人也弯腰帮忙去捡，村田蛛连忙将纸条塞入那人手中，并在不经意间露出口袋里鬼面罗刹会的身份卡。
“没事。”那人的声音很惊讶，但很快便恢复正常，随后离开了。
下午，村田蛛来到预先在纸条上写着的地址，选择一个靠门的位置。拉面馆带着一股香气，他随便点了一份拉面等待着，不一会儿便来了一个身穿藏青色衣物的男人，帽子压得很严实，额头还有些许汗珠。
“给我来一份，要豚骨味的。”男人开口时，左手食指在桌子上点了点，那是他们约定的暗号。
“没被发现吧？”村田蛛说。
“没有。”男人说。
“我之所以让你多走几条街就是为了不被跟踪，你们应该知道被监视了吧？我前几天来到这时也看到了，不过我还看到了几处隐蔽地方的，应该是让你们误以为甩掉监视者，然后脱离后前往一些隐蔽的地方。”村田蛛开口，“对了，你叫什么？”
“村田长官，叫我佐藤就行了。”那人回答，“早在计划之初就考虑到了这一点，组织明白数十人出现在樱岛火山，一定会引起关注，所以这外面的一切都是假象。”
“桂马考虑的真周到。”村田蛛轻笑。
拉面端上来后，佐藤做了日本用餐前的礼仪后，往自己的碗里加了点芥末，他用筷子搅拌面条，热情模糊了他的表情，“六叶神社一直以为我们会在樱岛有行动，毕竟龙王复苏会带有火山喷发的迹象。其实从半年开始我们的重心就不在这了，一切都是为了给一个工程打掩护，我们在这人越多，工程建设的进程就越安全。”
“这里居然不是最终目的，这桂马连我都瞒着。”村田蛛夹起一块海苔。
随后两人吃完面离开，佐藤开车载着村田蛛赶往下一个地点。
“去哪？”村田蛛问。
“黑岬。”佐藤回答。
直到车子停下，夕阳正把海平面染成橘黄色。佐藤带着村田蛛进入一片树林，两人能感觉到从不远处吹来的风还有点海腥味，再走一段路程后，这味道浓上不少，还能听到海水撞击礁石的声音。
“到了。”佐藤说。两人来到一处老松树下，这棵树显然和周围的格格不入，但这需要仔细观察。这松树的树干上有个不起眼的树洞，佐藤伸手进去转了转，一旁的斜坡忽然传来一声“咔吧”的轻微声响。一片覆盖着枯叶败枝的石板缓缓打开，露出个黑黝黝的隧洞，潮湿的空气带着点霉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沉眠。
村田蛛低头看着洞口，随着佐藤走进去按下按钮，一路上的灯光便亮起，两人走了进去。
两人走到尽头，村田蛛望着眼前的工程内心的震惊油然而生，规模虽然不大，但细节却打磨的很好。整座建筑深埋地下，巧妙避开六叶神社的监视，而且就连他这个组织高层都未曾透露一点。
站在入口望去，狭长的空间像是一把巨斧从地下硬生生地劈开，高度达到了十几米，混凝土浇筑的墙壁泛着潮湿的冷光，经年累月的水汽在墙面上留下深浅不一的黑斑，像无数道凝固的泪痕。空气里浮动着铁锈和海水般的腥气，冷得钻入骨髓，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金属的涩味。整个空间把守的仅有不到二十人，身穿防潮服，配备手枪。地下两侧是牢房，沿着通道延伸，厚重的钢门嵌在墙里，边缘焊接着粗大的铆钉，门与门框的缝隙被橡胶密封条严密合缝地填满，一点风也穿不过去。门上的观察窗是两层的防弹玻璃，内侧玻璃蒙着薄尘，隐约能看见里面昏暗的轮廓，像是有无数沉默的影子堆叠在一起，连呼吸都被这扇门所彻底隔绝。
通道尽头的铁门占据了整个视野，那已经不是寻常意义上的门，更像是一块从地壳深处挖出来的钢铁巨岩。灰暗色的金属表面布满划痕，有些地方的漆皮已经被剥落，露出底下氧化发黑的底色，每一道纹路都藏着时间的重量。那是上一个世纪浇筑时留下来的浇筑痕迹，是被液压杆常年挤压刻下的压痕。门的两侧分别嵌着三根粗壮的液压柱，银灰色的缸体上印着模糊的编号，油管像血管一样缠绕在铁门上，液压油在管内缓缓地流动，发出细微的“滋滋”声。即便有这样高密的液压系统来支撑，但铁门也就在轻微震动，那震动不是来源于内部，而是从门的另一侧传来，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在外侧撞击着，沉闷的声响沿着极其微小的缝隙传上来。
村田蛛把脸贴在第一道铁门的观察窗，玻璃上的冷意瞬间透过皮肤传到神经末梢。里面只有一片漆黑，也许唯一的光源就是玻璃上的光线，他只能隐约地看到内部。
佐藤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这里面的东西村田长官是看不到的。”
“那是什么？”村田蛛问。
“失败的实验体，虽然只要花点时间和金钱就可以秘密处理掉这些东西，但是组织高层说他们是为了帝国发展所牺牲的，不能轻易处理，说不定哪天还能发挥余热。”佐藤说。
两人接着走，两人的脚步在通道里回响着。
村田蛛的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滑动着，看着桂马发来的任务文档里，泛黄的工程图纸年代久远的笔记， 定睛一看，项目启动日期栏写着“1950”像一道刺目的疤痕。
当他还在震惊时，他们便走到底。村田蛛抬头望着铁门，液压柱顶端的千斤顶正死死地顶着门沿，金属与金属的接触泛着冷光，却依旧阻拦不了那持续不断的震动。
“这背后是什么？”村田蛛问。
“海水，不过只有五分之四的高度。”佐藤回答。
屏幕的光映在村田蛛的眼瞳上，他看着任务上的细节，明白了药剂的目的。随后他按下了删除键，文档彻底消失在手机里。
过了一会儿，两人出来了。
“你们辛苦了，组织不会忘记你的。”村田蛛说。
佐藤立刻行礼一个军礼，“为了帝国的荣耀。”
“之后我会按照桂马的指示，做好剩下的事情。”村田蛛说完便走了。
他回到住处，等待着对方的电话。
电话铃声骤然响起，村田蛛一接起，便立刻说道：“这计划真的是太疯狂了？”
桂马轻笑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嘲弄：“疯狂？你祖辈传承下的精神都被时代所磨灭了吗？我还以为我们出自同样的家庭会心有灵犀呢……我记得你从来不是那种服输的人吧？不然当初也不会加入组织。”
村田蛛陷入短暂的沉默。
桂马又追问：“怎么了？要是接受不了，我就让角行去处理这件事。”
村田蛛立刻打断：“我接受！只是没想到，你的野心能达到这样的地步。”
“生在这么个资源匮乏、多灾多难的国家，不拼一把无非就是死路一条。”桂马的声音冷了几分，“这世界本就是弱肉强食，只有强者才拥有支配资源的权利。想必你也知道上世纪国家拥有工业实力吧？那是多少国家都梦寐以求的，可结果呢？输了，输就代表着耻辱。但现在，我们掌握了远超当年的技术，这份耻辱也该洗清了。”他话锋一转，“为了以防六叶神社的进攻，我还需要你再去做一件事情。”
村田蛛轻嗤一声，带着点调侃：“真把我当成步了吗？说吧，什么事情。”
“虚无之地。”电话那头传来回应。
“具体。”村田蛛听着桂马的话。
“我明白了。”他挂断电话，手机却依旧贴着耳朵。心底对桂马的评价悄然攀升。共事多年，他竟然从未真正了解过对方，深沉的城府背后是更大的野心。此刻才理解，难怪自己加入高层后，作为领导人的角行，在对待桂马时也会多几分尊重。
桂马方才的话还在耳边响起，字字句句戳中了村田蛛的心底某处。是啊，祖辈传下来的精神本就不该被岁月和时代磨平。他收拾后一切后，抬眼望着远处的樱岛火山，想起龙王复苏的日子已近在咫尺，等到那时，数十年来的耻辱就可以彻底洗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