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诗颖没有说话，注意力重新回到自己的电脑屏幕上，还是记录着重要内容，随后打开了实验体03的文档。这次的基础信息里的年龄来到17岁，备注栏写着“学生，被俘时在课堂上”，实验流程照旧。生命体征部分，写着“实验体瞳孔出现坍缩，流出血泪，多次挣扎想用手靠近眼睛”，而另一台电脑上红色墨水备注“略有进化趋向，但实验体未能达到成人标准，无法融合药剂”。
看着“学生”一次词，黄诗颖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是哽咽？想象到那个艰苦的年代，也许能读书保家卫国，但却被罪恶的实验将其扼杀在摇篮里，在冰冷的玻璃仓内经历着那些东西。她忍不住偏过头，看向电脑屏幕下方的照片预览，其中一张正是实验体03所在的玻璃仓，虽然看不清脸，却能看到他绑在椅子上的姿势，双手在身前徒劳地蜷缩着，像是在抓什么东西。
“别看照片了，先把文字记录看完。”大橙子及时出声，伸手滚动着黄诗颖鼠标的滑轮，屏幕下方的照片预览重新被挡住，“我整理过了，也就是前面那几个实验体细节多一点，后面的可以简略，只抓重点内容。”
黄诗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移回目光，接着点开实验体04到实验体10的文档。果然正如大橙子所说的，后面的记录确实简略很多，估计是卡尔在任务时，时间紧迫还没来得及拍照完毕。实验体04是25岁男性，记录里重点的是“时间10点15，疑似听到骨骼声响，后生命体征消失”；实验体05是23岁男性，重点内容是“毒气实验的参与人员，注射后肺功能基线低于其他实验体，无法中和两种实验”；她接着看，越往后能提取的内容就越少，实验体06到实验体10比前面的还要少，大多只记录了关键时间点的生命体征，和特殊情况出现，比如实验体06是心率降低、实验体07是陷入昏迷、实验体09是呼吸频率变低。
即便如此，黄诗颖还是花很长一段时间才把这些文档看完。根据前几年国际公布的二战日军实验证据，再联合现有数据，尽可能地将未拍照的内容写出来。当她关掉最后一个文档时，发现自己手心里全是汗，连鼠标上都沾了一层薄汗。大橙子已经接收到她整理的10份实验体重点内容的文档，随后使用软件提取出来，适用在人体模型上。看着模型上出现的实验模拟，就像很久以前恶魔的爪牙，密集而又恐怖，不禁让人脊背发凉。
“应该不止这些受害者，还会有更多，卡尔只是拍摄了这些罪证的冰山一角。”大橙子看着电脑屏幕，他接着观看实验体10后面的纸张，上面写着模糊的字样，“10名实验体的初始数据采集完毕，比对其余数据再整合，上报后进入下一个试验阶段”，字迹比之前的更加潦草，像是记录者忙于结束。
黄诗颖点了点头，只是静静地看着桌面发呆。她当然明白大橙子的意思，或许所能记录下来的才是有用的数据，没用的就变成了沉痛历史的一粒尘埃。这些数据的背后是无数生命堆积而成，用不断地死亡来调整药剂的成分和用量。她想起实验体02被武器制止的场景，实验体03试图去揉眼睛的动作，还有那些冰冷的数据和红色备注，胃里一阵倒腾。
“要不要出去透透气？”大橙子注意到她的神情，把桌子上的饮品推过去，“我第一次看得时候，没看几份就得关闭文档，后面强压着情绪才看完的。”
黄诗颖摇了摇头，端起饮品抿了一口，甜味滑过喉咙，稍微缓解了紧绷的神经。
大橙子看着模型，正把实验体01到实验体03的文档单独拎出来，放在一边，语气依旧平静：“这三份的细节最关键，后面的则要重点核对，尤其是红色备注里的补充信息。剩下的七份，重点标注一下生命体征的变化，比如呼吸频率下降，震颤出现，这些对后续的分析尤为重要。”
“嗯。”黄诗颖应了一声。伸手操控着电脑，有这么一瞬间错愕了，像是能触碰到屏幕里的纸质报告，感受着泛黄纸页的粗糙，还有那道红色备注的凹陷，应该是记录者当时下笔时地用力。在整理的过程中，她会看到“实验体无反抗能力”那行字，眼瞳会突然觉得发热，赶紧眨了眨眼睛，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在这次任务上。
大橙子没有再说话，瞥了一眼时间，询问黄诗颖需要吃点什么，得到答复后便起身离开。会议室里只剩下键盘敲动和鼠标点击的声音，百叶窗隔绝了外面，那几缕亮光甚至分不清是天光还是灯光，只有电脑上时间能证明现在是何时。
过了一会儿，大橙子拿着饭菜回来了。
“这些天就两点一线吧，比较辛苦，有什么要求你尽管提出来。”大橙子语气中带着歉意。
“没关系的，部长。”黄诗颖开始吃饭。
等着中餐结束后，大橙子连忙开始收拾打扫，在这房间里他并不是技术人员，索性把这些杂活都做了。
“这是什么？”黄诗颖看见几张照片，它们并没有归入这次的分析任务中。
“还是别看了，我怕你承受不住。”收拾完毕的大橙子坐回旁边的位置上。
“都做完这些了，还怕什么？”黄诗颖拖动鼠标，屏幕上的缩略图随后便放大，原本凝滞的空气，仿佛瞬间冻住。
第一张弹出的是实验体被绑在类似手术台上面的全身照。像素不算高，但能看得出洗出的照片比之前的要好。台面上有一人，周围空荡荡的，只摆着一个富有年代感的仪器，照片上分不清那人是不是前面所提及的实验体，但手腕和脚踝处的铁链格外清晰。铁链很粗，在皮肤粗糙的手腕上勒出两道深红色的印痕，印痕边缘还红肿着，像是刚被绑上去不久，还没来得及消退。实验体穿着单薄的衣服，衣摆被风吹的摆起来，不知道是所处位置吹的风还是身体本能地颤抖着。
根据照片下面所能看到的内容，用黑色墨水写出的日文，是“注射药剂2.0”的字样，笔迹工整，甚至能看出笔锋的转折，与台面上的狼狈形成鲜明对比。黄诗颖的目光落在那道深红色的印痕上，指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腕，仿佛能感受到铁链勒紧的疼痛感。
当她转头看向大橙子，对方正在一旁看着自己的电脑屏幕，手指放在桌面上敲着无声的旋律。她只觉得照片里的声音很单薄，像是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树叶，被铁链和房间困在原地，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这张照片跟其他的不一样，至少从洗出来的画面可以看出。”大橙子说。
“有可能，毕竟上面提到2.0的字样。”黄诗颖回应。
“我在想是不是新版的药剂，不过这里的内容只有这一张照片，其他内容根本无从考证。”大橙子说，“我在想是不是卡尔当初拍摄照片太过慌乱导致的，不过以他的性格应该不会出现这类情况，也可能是上个翻动这本记录的研究院放进去的。”
第二张是近距离拍摄的实验体面部，刚弹出来时，黄诗颖往后缩了缩，心脏一沉。照片里的实验体眼皮遮住一半的瞳孔，往那片瞳孔看去则是一片深红，两边的眼角处有一道干涸的痕迹，眼神空洞得吓人，看不到一点眼白，像是失去了所有焦点。他的嘴角被强行撬开，嘴角处的印痕是明显的参照物，应该是某种戴着手套的指尖，还能看出被带出来的口水，孤零零地挂在外边。脸颊有几道浅浅的抓痕，不知道是自己挣扎时抓的，还是别人弄得。
最让黄诗颖头皮发麻的是，照片的右下角出现了一只日军研究员的皮鞋，皮鞋表面沾了点灰，鞋尖对应实验体的方向，仿佛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一切。没有研究员的脸，只出现了一只皮鞋，却更让人觉得冰冷。仿佛在他眼里，玻璃仓内的人根本不是生命，只是一件用来观察的工具。
黄诗颖很愤怒，握紧拳头放在桌上，如果面前有个可以发泄的东西，她一定会砸下去，带着恨意。
“想锤桌子就锤吧。”大橙子突然出声。
话音刚落，桌面的抨击声应声响起。
“我第一次看到的时候，能感受到那种绝望，他当时清醒着，但没有了对时间的概念，因为他看不见了。”大橙子接着说，语气中带着一丝沙哑，“现在核对你发过来的文档，才知道这是实验体03，眼珠已经坍缩了，夺走了他的视野，他挣扎着，拼劲最后的力气只在脸颊上留下那点痕迹。”
“那名学生吗？”黄诗颖声音很淡，想到这里，她的喉咙再次发紧，那种无助感，比疼痛更让人窒息。
“出去透透气吧。”大橙子起身，打开了房门。
黄诗颖也起身，跟了出去。
两人并肩地站在阳台处，双手撑在栏杆上，眺望着远方。黄诗颖看着眼前的景象，心绪格外复杂，日本民众在自家屋舍内过着安稳的生活，竟让她生出一丝恍惚的安逸；可沉重的历史在记忆中翻涌，刚才工作所触及的内容又在心头点燃怒火。两种情绪交织着，让她内心矛盾，不知道该怎么言说。
“你很愤怒，其实我也一样。”大橙子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安慰的情绪，“这段历史太过沉重了，哪怕过去了这么久，只要提起，只要看到相关的痕迹，心里的火就压不住。无论怎么掩盖，那些记忆都不会消失。但愤怒不是终点，现在更重要的是想清楚我们要做什么，当务之急，是要破译鬼面罗刹会的阴谋，把这危险扼杀在日本本土上，绝不能让他们再去危害世界。可能我说的有些直白，甚至是有些牵强了。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们不是一个人在扛。”
这番话虽然直白，但字字恳切。说完，大橙子转身回到会议室里去，在椅子上坐下了，他没有催促，刻意留点空间给对方。黄诗颖又望了会眼前祥和的风景，压下心头复杂的情绪，也随着走了进去，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去。
第三张照片是实验数据记录表的实拍，纸张边缘已经泛黄发脆，上面用蓝色笔墨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数字，大部分字迹都很工整，只有最后几行十分潦草。表格的内容是存活时间，其中“2小时30分”被蓝色墨水圈了出来，圆圈画得很重，墨水晕染开来，在纸张上形成一片淡蓝色的印记。而在这片蓝色的印记旁，有一块不规则的褐色痕迹，边缘模糊，颜色深浅不一，像是干涸的血渍。
可能是实验体的，也可能是记录者不小心蹭的。表格的签名处写着一个日本名字，字迹潦草，看不出具体是什么。大橙子已经让奇奇退出去这间会议室的监控，如果有他在的话，超级算法下想必会识别出来。
黄诗颖接着浏览这张照片，看着上面一排排数据，凭借自己的日语水平，将那些数据一一翻译到一旁的记录本上。
“一开始以为是上面10个实验体的数据整合，但时间对不上，更像是其他的。”大橙子说。
“其他的？”黄诗颖疑惑。
“毒气实验的受害者如此之多，这个实验肯定也不例外。”大橙子回应，“而且那块褐色的痕迹原件上有，说明是拍摄前留下的，可能是血渍。有实验体反抗着，沾到上面影响到记录者，所以后面才字迹潦草。”
“血吗？”黄诗颖呼吸顿了一下，她看着照片上的数据。突然意识到，这些数据的背后，是一个个从清醒到失去生命的全过程。那些工整的数字，每一个都沾着冰冷的气息，那块褐色的痕迹，像是无声地控诉，打破了表格的工整。她关掉这三张照片的预览，屏幕恢复到自己设置的动漫角色桌面，可大脑里却是挥之不去的画面，铁链的红痕、空洞的瞳孔、晕染的印记，还有那些冰冷的数字和红色批注，像是一张网，把她困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