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晚从方家回来后,张中全俨然像被夺舍,仿佛变了个人,突然之间便从绿地二期的维权业主群里消失了,再也没在里面高谈阔论,不论其他业主怎么@都不回应,甚至要不是为了保全最后的面子,他都想把群退了。
度日如年。
真正的度日如年。
之前有陌生电话他是喜上眉梢,因为十个有八个是业主“慕名打来”,而现在他开启了免打扰模式,下载反诈app,拒绝所有陌生电话,并且韬光养晦,化身中老龄宅男,非必要不出门,反正两年前开始他就没有了一份正经工作,平日靠着水电工的手艺,打点零工捞点外快,再加上老婆在美容店上班,一个月有几千块,日子还算马马虎虎过得去,可一个男人没有稳定的收入,很难抬起头,再加上房子的事,在家里则更加没地位了。
之前为了避免受气,他基本上早出晚归,宁愿在街上游荡也不愿意待在家里,有点闲钱就去麻将馆坐坐,可这几天一反常态,不管老婆怎么冷言冷语,他都充耳不闻视而不见,像是突然打通了任督二脉,进入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高深境界。
有幸的是。
工作日永远占据了人生中的大部分时间。
今天就是周二。
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他窝在沙发上,份外清净,手机直播里搔首弄姿的美女,更成为舒缓情绪的调剂品。
现在是最坏的时代,也是最好的时代,
只要手机一打开,各种类型的学生妹、少妇、老嫂子随便欣赏,而且还不用花一分钱。
大胸大屁股一甩一甩,铆足劲擦边,裙子一个比一个短,搭配五花八门的丝袜,还刻意装模作样的捂着胸怕违规,真是他妈的当婊子还立牌坊。
当然。
看归看。
和那些二傻子不一样,张中全始终秉持一个传统,绝对不在这上面浪费一分钱。
贡献个在线观看人数已经是大恩大德了,让他刷礼物?
开什么玩笑。
离开了美颜滤镜,谁知道直播间里蹦跶的这玩意是人是鬼,把钱砸这上面,不如去外面养生店按个摩洗个脚,人家那服务,不比隔着屏幕虚空喊几声谢谢老板实际多了?
什么时候当小姐这么容易了?
利己主义者有一个优点。
很难被别人占便宜。
在张中全看来,为这些女主播花钱的家伙,那都是一根尿道直通大脑的傻缺。
所以
他白嫖得心安理得,看腻了,就换下一个,不管女主播哥哥叫得多亲热,从来不关注,原则性相当之强。
“丑八卦。”
这不。
他手指一抖,就把一个浓妆艳抹实则长着张马脸的女主播给pass,屏幕里给他服务的,顿时变成了一个洛丽塔的小姑娘,估摸刚达到直播标准的成年年纪。
他换了更舒服的姿势,躺在沙发上,看着手机,嘴里不自觉念叨:“现在的小丫头片子真的是骚啊。”
直播间里的萝莉年纪不大,但很懂男人的xp,或者说很懂得发挥自身的优势,扎着双马尾,戴着兔耳朵,不仅打扮得相当卡哇伊,而且直播的形式是以趴在床上与观众聊天互动,偶尔晃动翘起的双脚,露出长白袜包裹的脚底板给观众瞧。
黄酸红臭。
啧。
按岁数,如果生孩子生的早,这小姑娘都可以当他闺女了,可或许正是因为年岁的反差,导致张中全罕见被撩拨得起立敬礼。
要知道男人过了三十,身体就不受控制的开始走下坡路,老婆为什么对他的态度越来越恶劣?
除了游手好闲,相当一部分,更是因为他不仅在床下给不了物质条件,在床上,也没法满足生理需求啊。
摊上这样的男人,哪个女人能够忍受?
“妈的,不好好读书,跑网上擦边!”
明明看得好好的,张中全不知为何忽然骂骂咧咧起来,而后点开投诉页面,果断进行举报,理由选的是色情低俗。
比“男人难当”更痛苦的是,雄风大振,却没处发泄啊。
不过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
投诉过后,直播间依然存在,洛丽塔的丫头片子脚丫子好像晃得更带劲了。
“你爸妈知道你这……”
“咚咚咚——”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正要敲字互动的张中全,他眉头下意识一皱,而后不知道想到什么,骤然变色,某种火热的冲动迅速消退,瞬间兴致全无。
他坐直身,看向大门,瞳孔不自觉的颤抖。
“咚、咚、咚……”
持续的敲门声,无疑破坏了这个静谧祥和的上午。
张中全抓紧手机,并且将直播间关闭,明明屋外不可能听得见,但他还是下意识屏住呼吸,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装作没有人在家的样子。
屋外的人似乎被他骗过。
敲门声停了下来。
“叮铃铃——”
张中全还没得及松口气,紧握的手机突然爆发出刺耳的来电铃声。
浑身一抖,手机差点被条件反射的丢出去。
张中全急忙掐断。
而后。
“咚咚咚……”
敲门声再一次响了起来,并且比刚才更沉、更重,好像方才的来电,将张中全无情暴露。
张中全深吸口气,刻意不去穿鞋,赤着脚,下沙发后,蹑手蹑脚的靠近门边,伸头,瞧向猫眼。
“噔噔噔——”
下一秒,他仿佛白日见鬼,仓惶后退,满脸惊恐。
他在猫眼里看到了什么?
也看到了一只眼睛!
“咚咚咚……”
敲门声如跗骨之蛆,连续不绝。
张中全心跳急促,盯着不断作响的大门,惶惶不已。
显然。
这扇单薄的木门,并不能给他带来足够的安全感。早知道,也该把门给换了!
“张先生,请把门打开,我们是绿色置地的代表,是来给你解决问题的。”
事实证明。
木门不仅不结实,隔音效果也不太好。
外面的声音清晰的渗透进来,张中全听得一清二楚。
因此。
刚才的铃声,外面十有八九也听见了。
来了。
果然来了!
张中全左顾右盼,并没有因为外面敲门的不是鬼而掉以轻心,相反,绿色置地几个字对他来说,可能比鬼还恐怖。
他想冲进厨房拿菜刀防身,可念头刚冒起,又被压了下去。
厨房里确实有刀,而且不止一把,可是拿了又怎么样?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
说起来相当轻松。
可是他敢吗?
“张先生,我们知道你在家里。请把门打开。我们是来给你解决问题的,没有恶意。”
没有恶意?
怎么不直接喊老乡开门送温暖?
看着一脚就能踹开、根本起不了多少防护作用的木门,张中全眼神剧烈抖动,心脏咚咚直跳,似乎要蹦出嗓子眼。
“叮——”
铃声又响了起来。
“张先生,开门吧。”
屋外的声音,带上了一丝讥诮乃至轻蔑的笑意。
显而易见。
对方是有备而来。
张中全呼吸粗重,赶忙思考对策。
报警?
可是报警有什么用?
人家什么都没做,总不能说敲门就犯法吧?
而且业主维权的时候,又不是没报过警。
结果怎么样?
相反。
倒是业主们围堵售楼部,开发商同样叫来帽子,帽子相当尽职,说业主要以合法的手段维权,不能扰乱公共秩序,不能聚众闹事。
呵呵。
那么问题来了。
什么是合法的手段?
谁能解释解释?
既然帽子靠不住,那么还能靠谁?
好像。
只能依靠自己了。
“你能不能像个男人!”
方卫国的斥责历历在目。
外人的鄙夷、在家里受得气……一时间全部涌动堆迭,张中全面色发狠,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勇气,抓住门把,猛然把门拉开。
“你们想干什么?!”
他故作凶恶,充分诠释什么叫色厉内荏。
门外站着的不是膀大腰圆纹龙画虎的社会人,而是俩西装男,提着公文包,一个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看上去人畜无害。
他们并没有被张中全的势头给吓到,友善和蔼,递出一张名片。
“冒昧打扰,请张先生不要见怪。”
绿色置地,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礼貌了?
打过无数次交道的张中全可是很清楚他们面对业主趾高气扬有恃无恐的可憎嘴脸,以至于强撑起来的凶狠模样略微僵硬,有点不太习惯。
“张先生,方便进去聊聊吗?”
见他杵着不动,对方提醒。
张中全这才伸手接过名片,迅速低头扫了眼,确实是绿色置地的代表,而是级别比之前接触的要高不少。
他板着脸,捏着名片默不作声的侧身,让出位置,看似强势镇定,实则内心七上八下、慌得一笔。
人家很礼貌,要帮忙把门带上。
“不要关门!”
张中全立即喊,“开着就行!”
无他。
门开着,更有安全感,如果发生什么状况,可以呼救。
俩西装男似乎有点不解,但还是客随主便,收起多此一举的礼貌,任由门敞着,踏入屋内。
张中全攥紧名片,跟进去,保持一定距离,敞开的门,以及俩代表的外在形象,
多少给他提供了些许安全感。
“张先生一个人在家?”
茶水,自然是没有的。
可能有点尴尬的两位贵客环顾这套同样上了年纪的步梯房。
两厅一室,比方家其实也大不了多少,墙皮发黄,地砖开裂,老旧的陈设彰显着搬家的需求相当迫切,
“有何贵干?”
张中全不答反问,他还是懂人际交往的技巧,怎样才能占据主导地位。
给他递名片的那厮转身,至于旁边拎公文包的应该是协从,就像帽子出动要求两人一组一样。
“张先生不是在我们绿色置地二期买了一套商品房吗,我们今天来,就是想要解决关于延期交房的问题。”
张中全冷冷一笑。
“延期交房?你们那是延期吗?都超出合同规定交房时间多久了,你们应该很清楚。”
西装男不愠不怒,“所以我们特地来解决这个问题。”
猪撞到树上知道拐了。
鼻涕流嘴里知道甩了。
今天才想着解决,早干嘛去了?
“我去过绿色置地二期无数次,就是想解决问题,可是你们是怎么做的?”
“当太阳升起时,就应该把昨天忘掉。现在解决,应该也不迟,张先生你说对吗?”
对方的态度,无疑逐渐瓦解了张中全的忐忑不安,见对方如此客气,他的情绪不禁开始稳定。
地道的市井小民,一向畏威不畏德。
既然对方如此好说话,那他可就要支棱起来了。
“噢,你们想解决的时候就来解决了,把我们业主当什么了?我告诉你们,我已经向法院提起诉讼了,你们应该也收到传票了吧?有什么话,去法庭上再讲吧!”
纵使张中全颐指气使,拽的不行,绿色置地的俩位代表依然不为所动,像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上法庭,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如果可以在庭外解决,我想没必要多浪费这些时间精力,对了,还有钱财。律师费不是一笔小数目……”
“呵呵。”
张中全直接打断,“这个问题不用你们担心,我侄女是大律师,我不花钱!”
果然一语成谶。
方卫国看人还是准的。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捕捉到对方的“软弱”习惯性又开始吹嘘的张中全全然把方家的叮嘱给忘了。
“嗯。也是。”
绿地代表点了点头,“虽然不用花钱,但我想,我们也有必要提醒一下张先生,不管再大的律师,都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能够打赢某场官司,而且还是外地律师来沙城开庭。张先生是聪明人,想必能听懂我的意思。”
张中全皱起眉头,而后继续冷笑。
“如果你们不怕,你们根本不可能来找我。我说的也没有问题吧?”
对方笑了起来,笑得很斯文。
“呵呵,我猜的没错。张先生果然是聪明人。我们绿色置地,最爱和聪明人打交道。”
和绿色置地这样的企业正面交锋,并且取得上风,这让张中全的虚荣感又得到了满足,神色越发傲慢。
“只能说你们运气不太好,欺负谁不好,欺负到了我头上。开庭没几天了,准备官司怎么打吧。”
瞧瞧。
方晴本人在这,恐怕都不会这么嚣张。
“张先生真的考虑清楚了吗?上了法庭,一切可就没法回头了,在法庭上,不会有赢家。”
怎么可能没有赢家?
老子必赢!
张中全张开嘴,刚想一泄这么长时间积攒的恶气,可不经意间瞧见对方眼里一闪而过的阴冷,顿时发不出声音,如鲠在喉。
“张先生,不如我们坐下,心平气和的,好好谈一谈,双赢,才是赢,你说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