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法目光游离,双掌合十不停念“阿弥陀佛”,稍等片刻才警觉地道:“出家人不诳语,小僧那夜确实去过刘府主人的居所,可那与广恒师兄被害无关,事涉他人阴私,恕小僧不便多说。”
“悟法,你当日拜托我们一定要找出杀害广恒和尚的凶手,竟只是言不由衷说说而已。”小才忍无可忍责备。
悟法却眼观鼻鼻观心,沉默良久道:“不可说。”
王恒目光如电,道:“刘别驾的太太刘许氏亲口对我承认,与广恒和尚有旧,你还想隐瞒甚么?你的避讳只会让真凶逍遥法外,广恒让你去刘许氏的居所干甚么?邱二郎抢走的金挑心,先前我问你话,你说从未见到过,恐怕那不是真话,金挑心本就是广恒之物,对吗?”
悟法如遭当头棒喝,踉跄滑倒在地,顺势盘膝而坐,艰难地开口道:“我与广恒师兄朝夕相处十年,情同师徒,师兄持律最严,他的清誉不该被人质疑。”
“那是刘府法会的第二日午后,潜心经卷从不问外事的广恒师兄突然叫住我,问这几天庙里是不是香客很多,我以为是法会上的法螺声响太扰人,惊动了师兄,便告诉他有一户山下翠华村的刘府,正在给去世一周年的刘家老爷做祈福法会。”
“师兄却似乎认得刘府,问我是不是做过润州别驾的刘公?我听知客广亮师兄说起过,应当就是这位刘别驾。”
“师兄听了面色很不好看,唏嘘道刘公竟已下世了,他回到西阁,隔了大半个时辰出来,拿了个布包交给我,让我去维摩别院交给刘别驾的遗孀。”
王恒问道“布包里是甚么物件?”
“是一卷水墨山水。”
“山水画?”王恒皱皱眉,追问道:“画得甚么内容?”
“小僧瞧了瞧,那卷山水的墨迹很新,当是广恒师兄方才画好的,画的就是西阁窗外青山。”悟法道:“咱们佛光阁,是闻名遐迩的名楼。”
佛光阁西阁,王恒脑海中回忆起西阁三面皆窗,尤以南窗外风光最佳,便道:“是南窗外的景致?”
悟法点头道:“画的正是南窗外小景,古崖落叶。”
西阁南窗斜对着舍身崖,相去不过数丈,山间雾霭沉沉,真正能够看清对面的时候很少。
“画的是舍身崖?”王恒先是恍然,又疑道:“仲夏时节,画落叶图为何呢?”
悟法道:“水墨多写意,雪中芭蕉图也是有的,因此,落叶也只有一点,师兄画落叶,应该只是表达萧瑟枯寂的心境。”
王恒头脑轰然作响,当日登上佛光阁西阁,他有过一个大胆的推测,只因时间动机不符合,心中虽然存着疑点,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画中舍身崖上有游人吗?”
“小僧有些记不清了,古崖上依稀有个墨点,也许代表着游访的高人逸士,崖下飘零着一片细长的落叶,缓缓坠于山涧。”悟法思量片刻,懊恼道:“广恒师兄说我悟性稍差,果然不曾说错,明明是一卷隐逸图,被我曲解成了落叶图,境界高下不可同日而语。”
小和尚还在自怨自艾,王恒问道:“你将画卷送去别院东厢房刘府太太手里,刘许氏有没有甚么表示?”
“小僧进东厢房时,天已经擦黑,刘太太收下画卷瞧了瞧,就让她的丫头收下了,女眷居所我不敢多呆,当即就告辞走了。”悟法迟疑了会儿,又道:“不过,次日一大早,小僧在楼上望见有个丫头从佛光阁离开,背影看着似乎是刘太太那个贴身丫头,许是刘太太派丫头来送了回礼,但我在师兄的西阁并未发现多出甚么眼生的物事。”
见王恒陷入沉思,小才急忙问道:“金累丝嵌蝴蝶挑心可是广恒所有?”
悟法垂首道:“确是师兄的旧物,师兄出家前是大家公子,有一二件名贵首饰不为过,素日里师兄尘缘落尽,从不翻看俗家带来的东西,也不知怎会出现在观瀑亭,小僧一时蒙昧,只想着师兄的清誉不能受损,生生隐瞒不说,是我想差了。”
悟法说罢,似乎领会到甚么,心里生出个可怕的念头,顿时慌作一团,目露惊恐道:“莫非刘家太太和那丫头有问题?”
悟法以手掩面,只见他悔恨交加,心神激荡之下,竟头朝墙壁重重撞去。
小才反应迅疾,连忙将悟法拦腰抱住:“不可不可。”
王恒温言道:“悟法小师父,大致我已经了解,若有进展会来告知你。”
王恒回头对小才使个眼色道:“小才,你送一送悟法小师父,好生送到佛光阁,让悟定陪着说说话,我现在去找刘府管家阿德问话。”
小才见悟法涕泪满面,心下不忍,便扶着他出西厢门回寺。
事不宜迟,王恒当即抬脚从游廊向东走,夜雨凄迷,打得廊下挂着的灯笼东倒西歪。
时辰还不太晚,远远见东厢房亮着灯火,东厢间壁的纸窗也映出一灯如豆。
王恒上前扣门,朗声道:“阿德管家。”
房门应声而开,阿德看来还不曾歇下,夏布衫裤拾掇得很利索,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王七公子大驾。”
阿德请王恒入室上座,这间客舍稍稍局促,案前唯有两几。
王恒道:“我来得晚,张先生作的刘公墓志铭还未得拜读,有劳管家给我瞧一瞧。”
阿德取出布袋,恭恭敬敬递给王恒,张西如的手迹清正隽秀,清清楚楚写着“女一,幼未字,曹出。”
“纨英小姐,是刘公元配曹氏所出?”王恒问道。
“是的,曹氏太太已经亡故好多年,一直都跟着许氏太太过活,”
这么明显的情节,竟然没注意到,自己还是阅历太过有限。
王恒想起一事,探究地看向阿德:“有一位黎五爷,是黎纨大人的从弟,黎五爷听说与贵府上过从甚密,我见此人颇粗鄙,你可知他是个甚么出身?”
阿德了然道:“这位黎五爷,我是晓得的,黎大人发迹前,原是个猎户,他弹弓打得极好,在附近一带有些名气。”
王恒直奔主题,道:“阿德,贵府的太太现在何处?是在翠华村塔院湾老宅吗?”
阿德道:“公子爷也知道的,小人在老爷去世前就开恩放了出来,今日上山取老爷的墓志,是太太提前吩咐好,听说太太去了黎大人府上吃寿酒,小人好几日没碰到了。”
王恒暗暗思忖,刘太太中午比他们略早走几步,她没乘车马,回刘宅足有十几里路,一鼓作气走到塔院湾,再让阿德上聚宝山,壮年男子时间上也来不及,看来,阿德所言非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