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驶舱里的景象总是别有一番洞天，驾驶舱几乎180度的弧面风挡玻璃让这里成为了整架飞机最佳的观景地点。
这里可以看到最震撼的巨型积雨云团，最浪漫的万丈红霞，也可以看到最梦幻的银河画卷。
已夏觉得自己这辈子看过最近，最亮，最繁密的星星都是在这里。
飞机此刻正在月亮的睡梦中穿行。
这会儿是巡航阶段，所以驾驶舱里也没开大灯。
只剩仪表盘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小灯聚着一丝昏暗却让人心安的光，无线电里时不时传出一些地面塔台和不同航班联络的声音。
因为声音调的小，窸窸窣窣的，很像是小时候信号不太好的收音机。
“你们谁要的可乐？”已夏掏出围裙口袋里的可乐。驾驶舱里有三个人，她不确定是谁要的。
“我的我的，谢啦。你那个肉脯还挺好吃的，在哪买的啊？我下次也给我女朋友买点儿。”
一旁的李旭接过可乐，冲已夏点了点头，顺嘴问了一句。
“嗯？哦，就是那个美珍香，很多地方都有它家的店。”已夏愣了下，不自觉地看向自己身前的那个座席。
那个背影毫无波澜地坐在那，处处散发着漠不关心的疏冷。
已夏有些自嘲地收回了视线，淡淡回答了李旭。
“那个，你们两个都要加热水吗？”
已夏看左座上那个背影一直都没什么反应，只好借着和右座副驾驶说话的机会有些含糊地开了口。
既然可乐是李旭要的，那要加水的肯定是前座的人。
“哦，我暂时不用啦，机长要加一点。”副驾驶转过身摇了摇头，冲顾寒慕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好。”已夏有点犹豫地点点头。
不过有些人倒像是背后长了眼睛，虽然没回头，仿佛也看到了她的纠结。一个保温杯已经从椅子左侧反手递了过来。
已夏不知道原来身高臂长在冷战怄气的时候还能有这样的优势和妙用。
比如现在，顾寒慕只是略抬高手臂，反手把杯子递到了座椅后侧，可人却没有转过来半分。
也就一秒的迟疑，已夏还是默默接过了杯子。
低头把杯中的水蓄满，可心里却止不住生出一团委屈来，就像那杯中越来越满的水。
她是做了什么天理难容的事吗？顾寒慕要这样爱搭不理地摆脸色给她看。
明明是他把她丢在樊希存家，自己先离开了。她回来就主动发信息给他，他也不回。
慕已夏大多数时候都是很软和，好说话的性子。
但遇到她觉得自己没错的事，有时又是个较劲，爱钻牛角尖的个性。
比如现在，已夏觉得自己本来也没什么错，可她还是主动开了口。可顾寒慕一点不领情，还对她冷言冷语。
哦，不对。连冷言冷语都谈不上，他根本一个字都没和自己说过。
慕小姐从小就是被一大家子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少女时代开始又被没怎么停过的追求者们宠着，着实没受过气。
安尹常开玩笑说已夏做乘务员这份工作大概是为了弥补自己没受过委屈的“遗憾”。
所以觉得自己都已经很低声下气地先开了口的慕已夏，在看到顾寒慕依旧无动于衷的冷漠时，隐忍了一路的情绪终于有些克制不住。
她看到顾寒慕的左手又反手绕过椅背，应该是来取杯子的。
已夏只当没有看见那只等在原地的手，往左前侧稍微挪了一步，然后向前弯了弯腰，就把杯子放回了悬窗边的杯槽里：
“杯子我放这里了。”
然后就迅速地撤回身体，也不给顾寒慕开口的余地，“我先出去了，还有什么需要的话，你们随时打电话给我吧。”
这话里虽然说的是你们，可已夏却是冲着副驾驶说的。
附带着程式化的一点笑容，已夏就提着手里的水壶出了驾驶舱。
顾寒慕的手在椅背后停顿了两秒，淡然自若地收了回来。
已夏从他身后靠近，轻轻俯身在他身侧放下杯子的时候，虽然只是极快的一瞬，可顾寒慕还是觉得自己被一股温柔轻淡又袅袅的气息笼住。
他知道已夏并不爱用香水，这好像也不是什么香水的具体香气。
大概只是他的嗅觉中枢在嗅到熟悉的气味时自然被唤醒。
然后都未经大脑里其他那些别扭又纠结的部门思考同意，就直接从记忆库里调出了这份信息档案。
嗅觉嘛，可不管其他的那些，只负责收集识别它闻过的气味。
虽然还在生着慕已夏的气，可当这股淡淡的气息笼过来的那一瞬，顾寒慕的心神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放松了片刻。
直到杯子随着已夏那句话一起被疏离地放进杯槽里。
顾寒慕微微偏头，只看到纤细的手腕毫不惦念撤回的一抹白皙残痕。
顾寒慕方才缓和了些许的眉眼又挂上了冷峭，狭长的眸子低垂，划过一丝讥诮。
伴着一声轻描淡写的嗤笑，刚好够侧身离开的已夏听见。
并未察觉半米开外的方寸间已经暗暗神仙打架了一番的副驾驶，回头看了眼被带上的门。
莫名觉得，这个进来加水的小姐姐好像关门的时候带着些火气。
可她脸上明明还挂着笑，副驾驶收回视线。大概是手里拿着水壶不大方便，一时没控制住力道吧。
从驾驶舱出来没一会儿，已夏刚把茶壶放回保温箱准备坐下，就接到了里面打出来的电话。
“我们暂时没什么需要了，到你值班结束前都不用再进来了。”副驾驶是这么说的。
已夏把手里的内话机挂回去，脸上一脸平静，除了挂电话的时候稍微重了些。
她自然不会自作多情地觉得顾寒慕是心疼她，让她多休息一会儿。
顾寒慕这是告诉她，他不想见她。
呵，正好，她乐得清闲。
慕已夏一边想着，一边从饮料车里拿出一罐可乐打开，咕咚咚喝了一大口。
冰凉的液体一路滑进肠胃，她也觉得自己旺盛的心火稍微小了些。
已夏躺在机组休息室里，却毫无困意。
好在新加坡飞行时间并不算长，再除去服务需要的时间，所以每个人的值班轮休时间其实也不算长，不过是稍微歇一歇。
心浮气躁地胡乱躺了一会儿，就到了起来开餐做服务的时间。
同在前舱的同事本来要和已夏轮换，这次换她去经济舱帮忙。
已夏毫不迟疑地拦住了她，找了一堆理由，比如她对前面的客人更了解，自己不太知道前面东西的准备情况等等。
总之坚定地表示自己依旧去经济舱帮忙。
顾寒慕不愿意见她，她何必还凑上脸去让人家打，慕已夏自认自己没那么“没骨气”。
一直到飞机落地，顾寒慕和慕已夏两个人也没再见过面。
等航班结束，大家一起去候机楼过关办手续的时候，顾寒慕也是带着副驾驶一路走在前面，而已夏则是拖拖拉拉缀在最后和同事聊着天。
到了停车场，顾寒慕也是带着副驾驶上了一辆机组车先行离开了。
反正这是公司不成文的习惯，很多时候飞行机组都嫌乘务组人多走得慢，经常会分两辆车各自回公司，大家早已习惯，也不当回事。
换做平时，已夏也不会放在心上。今天，虽然她也没指望一路都不搭理自己的人，会特意等着她坐同一趟车回公司。
可等她走到上车点时，一旁的机组车正要发动离开，车窗旁正好是那张如常清冽的脸，已夏还是觉得胸口有些闷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