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徐生洲对引进尚仁德担任双聘院士兴趣不大。
一来尚仁德的研究方向是矿山机械与智能装备,神州大学根本没有类似学科,也不可能为了他而专门建立一个研究所。因为在徐生洲浅薄的认知里,矿山机械与智能装备意味着专、精、特、新,意味着门槛高、投入多、周期长、收效慢。不积淀个十多二十年,别说杀进第一方阵,可能连个像样的产品都拿不出来。显然与神州大学现阶段狂飙突进的发展风格格格不入。
二来尚仁德现在是大学校长,主要精力在学校管理上,早已脱离科研一线,顶多算个科研领导者。指望他在一穷二白的神州大学开辟第二战线?暂且不问他诚意如何,就问他平时能挤出多少时间过来指导!
一个月一天?两天?
三来嘛,就是系统大爷没有发布任务,也没有提供技术支持,显然它对此也是不认可的。
宁要实利,不图虚名。
徐生洲当即连连摆手道:“别、别,我们这座小庙可容不下您这尊大佛!我们是民办学校,现在刚有起色,科研水平还比较低,杰青、优青就很好了,不敢奢望太多。”
看着徐生洲满脸憨厚,尚仁德气得差点拍案而起:
你也知道你们是民办学校!
你也知道你们的科研水平比较低!
那你们还敢挖杰青、优青这么高端的科研人才?
知不知道只有985、211之类财大气粗底蕴深厚的公立名校才能玩得起人才大战!
虽然很气,尚仁德还是要保持微笑:“对啊,你们学校还处于起步期,其实最需要的是教学经验丰富的老师,而不是搞科研的人才。我们有很多刚退休的老教授,身体健康,热爱教学,愿意为教育事业发光发热。你们想要什么学科的?我回去给你好好挑选一批。”
徐生洲果断拒绝:“十分感谢尚校长好意,只是我们学校经过近几年的招聘和引进,师资队伍已经基本成型,唯一欠缺的就是杰青、优青这样的领军人才,所以才厚着脸向兄弟院校化缘。”
你也知道自己是厚脸皮?!
尚仁德一边腹诽,一边虚与委蛇道:“好说、好说。都是兄弟院校,只要条件允许,我们肯定会大力支持。”
其实他早已暗下决心:等回去之后就马上组织召开人才工作会议,提高待遇,巩固军心。特别是杰青、优青,要严防死守,绝不给对方任何偷家的机会。
徐生洲也不遑多让。
他觉得既然已经跟尚仁德打过招呼,那么挖人就可以堂堂正正下铲子了,狠一点也无所谓,反正已经提前告知。
勿谓言之不预也!
各怀鬼胎的合作双方眼看天色渐晚,又虚情假意吃了一顿貌合神离的晚饭,才各自别去。
徐生洲还没走回住处,就接到来自京城的电话:“生洲,你好。我是邱欣东。现在说话方便吗?”
明明对方语气很和蔼,却让徐生洲有种国庆节回家被导师抓个正着的心虚感,顿时酒意都散去了三分,连忙回答道:“老师好!今天金陵工学院曹鸿师兄他们过来,小聚刚刚结束,现在方便得很。请问您有什么指示?”
邱欣东轻笑道:“曹鸿这个小伙子还是很不错的,在凯勒几何上研究颇深,为人也比较朴实恭谨。你们师兄弟同在金陵地界上,可以相互交流切磋,有空聚聚也是极好的。”
徐生洲道:“是、是。”
邱欣东又道:“你不是打算12月份召开学术会议,向学界公开演讲霍奇猜想证明结果吗?现在已经11月底了,准备得如何?我可听说,德利涅、弗里德曼、陶、舒尔茨他们都有一大堆问题,准备在会上向你提问!”
徐生洲信心满满:“让他们尽管放马过来!”
邱欣东大笑:“好!好!”
徐生洲道:“只是我人微言轻,怕镇不住场子。还请老师准时莅临指导,帮我压阵。”
邱欣东爽快答应:“没问题,到时候我一定去。”
又闲聊了几句,邱欣东才转入正题:“我听曹鸿说,你已经用通行的数学话语,重写了望月新一证明abc猜想的论文,并且发现了其中存在的漏洞?”
曹鸿啊曹鸿!
你不是曹鸿,你是曹无伤啊!
徐生洲轻描淡写地说道:“这不是刚解决霍奇猜想,还没确定下一个研究目标么?学术空窗期闲得无聊,觉着望月新一的论文比较有趣,就凑了凑热闹。”
邱欣东沉默片刻:“其实,abc猜想也很重要的。”
徐生洲道:“但没重要到让我愿意花五年、十年的时间去研究它。”
邱欣东又问:“那你接下来怎么打算?”
徐生洲道:“再等等看吧!如果未来三五个月还是没有什么更好的思路,只能先放一放,等哪天有了空闲、来了兴致,再把它捡起来。”
邱欣东又沉默了几秒钟:“我有两个小建议。”
“请讲。”
邱欣东道:“我觉得用通行的数学话语重写望月新一的论文,是个很重要的学术成果,它不仅有助于我们理解望月新一的研究,也为学界认识abc猜想提供一种可能。如果你要继续深入研究,不妨再等等。如果你只是把它当成阶段性工作,那我建议你把它写出来发表。”
徐生洲略略迟疑:“我考虑考虑。”
邱欣东语气稍显轻快:“我知道生洲你眼界高远,注重解决大问题、发大文章,对于这种商榷挑错的小论文看不上眼,但你也要为普通的数学研究人员着想,让他们从中找到自己的用武之地,做些查漏补缺积沙成塔的工作。猎豹捕食羚羊,鬣狗啃咬残骸,蚂蚁处理残渣,每种动物都要有自己的生态位。”
徐生洲可不敢以猎豹自居:“我是鳄鱼,典型的机会主义者,运气好的时候能混个肚儿圆,运气不好的时候三天能饿九顿。”
邱欣东又道:“我的第二个建议就是,如果你担心abc猜想进度不好把握,耽误你解决其他重要问题,完全可以采取与其他学者合作或指导学生研究的方式继续推进,也不至于太分散你的精力。”
徐生洲道:“老师,我——”
“你对数论学者不熟?我熟啊!”邱欣东马上接过话头,“我往来东亚、欧米这么多年,还是认识不少优秀的青年数论学者的!就比如港中大的蔡宗泽博士,毕业于波恩大学,曾在马克斯普朗克数学研究所工作过很长一段时间;再比如之江大学的陈攀博士,毕业于哈佛大学,在海外多家研究机构做过博士后。他们都对abc猜想有所涉猎,如果可以的话,我让他们给你发份简历,或者面谈。如何?”
拉郎配都到了这份上,我能说不么?
那不是啪啪打你老的脸?
徐生洲倒是不排斥与人合作,尤其是聪明人:“行啊,我正好会会天下英雄。”
邱欣东哈哈大笑:“天下英雄,惟使君与操耳!余子碌碌,不足为数。——总之,到时候你和他们好好聊聊。如果觉得可以,那就指导他们一下;如果不行,我再帮你好好物色几个。”
徐生洲笑了。
有意思。
真的有意思。
这数学皇帝的味道,不是挠儿一下就上来了?
十一月底的夜风已然有了几分硬朗,即便是在江南,依旧难掩其中寒意。挂断电话,徐生洲独自在静谧的校园里散步,些微的酒意逐渐散去,思路也慢慢清晰起来。
邱老爷子很看重自己,很想给自己贴上重重的邱门标签。
这无可厚非。
因为数学界本身就很讲究师承谱系。
在国外,专门有个mathematics Genealogy project网站,能把一个数学phd的的师承关系追溯到欧拉、牛顿几位祖师爷那里去。深受“名师弟子都合流芳”思想影响的邱欣东,只不过稍微变本加厉而已。
但徐生洲却不想让神州大学变成另一个邱欣东数学中心。
当然,也不愿变成京城师范大学金陵分校。
神州大学就是神州大学。
哪怕是民办的。
哪怕是专科起家的。
哪怕是位于大学鄙视链底端的。
他也是独一无二的、朝着徐生洲心目中理想大学逐步靠近的神州大学。
徐生洲想了想,再次拿起电话,拨给了张安平。
张安平不知道在忙什么,总之背景是一片热火朝天的声音,但这也不影响他接电话的速度,几乎电话刚响就接了起来:“哟,徐大校长?真是难得啊!你不在忙你12月份的学术演讲会,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
徐生洲调侃道:“就是想查查岗,看看我们张大院长八小时之外能不能洁身自好。”
张安平估计是酒喝嗨了,说话也没了那么多顾忌:“这还用查岗?到了我这个年龄,就算心里还有想法,身体也没那个能力。”顿了顿他又解释道:“今天是咱们院里马平川老师的博士高金涛论文答辩,我是答辩主席。这不是忙完了么?大家一起出来吃个饭。”
徐生洲赶紧道歉:“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
张安平直接打断了徐生洲的话头:“本来还想请你回来当答辩委员的,考虑到你也在准备学术演讲会,等于是另一个论文答辩,所以就没叫你。不过明年咱们院里博士论文答辩的时候,请你来,你可不能拒绝!”
徐生洲道:“叫我来,我肯定来,但你得允许我每场答辩提三个问题。”
“三、三个?纯搅局啊!那你别来了!”
? ?端午节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