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迹太过潦草，秦小羽不得不把它举起来仔细辨认：“姜平，首席工程师，XX银行行长外甥，XX规划局局长妻弟……XX街道办……XX税务局……”
一字一顿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到了每一个角落。除此之外，现场一片寂静。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裙带关系？！”念到最后，秦小羽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年轻人的脸早已成了猪肝色，却依然不甘地吼道：“你可以侮辱我，但绝不能侮辱我的家族和事业！否则，你将给未来机器人公司带来承受不住的损失！”
这个年轻人似乎真的得罪不起，秦小羽身后的管理者全部站了起来。下面的人群则是齐刷刷地盯着那个面红耳赤的男子。
“原来你叫姜平。”秦小羽这才反应过来。“你说的事业难道指的是生产线上那些机器狗？”
“是猫！”年轻人倨傲地点了点头，又补充道：“并不尽然，我还有其他一些点子，尚在酝酿中！”
“点子不错！”秦小羽点了点头，目光在场上巡视了一圈。“但恕我直言，未来公司的机器狗只能算是电动玩具！”
寂静，绝对的寂静。
作为医学博士，秦小羽深知直达病灶的重要性，她略带刻薄地道：“更直白地说，你们引以为傲的杰作是一些连小屁孩也骗不到的电子垃圾！”
“够了！”有人在身后叫了起来。
“对不起，秦小羽女士有点糊涂，今天的演讲到此为止！”主持人拿起话筒宣布道。
下方的人群乱成了一团，一些人恼羞成怒地谩骂着。就好像秦小羽突然宣布了世界末日一样。
“秦小羽，你在干什么？！”库尔班急忙跑了过来，表情严峻地将她护在身后。几只臭鞋隔空抛来，砸在他身上。
“谢谢你，库尔班。”秦小羽下意识地躲在库尔班后面，心中莫名地感动：男人啊！顶天立地的男人……
“你应该想想怎么把家务做好，而不是在这里挑拨离间！”出乎意料地，库尔班大声责备起秦小羽来。
“你说什么？！”秦小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可以面对任何人的质疑甚至侮辱，唯独眼前这个男人不行。
他是自己的丈夫，是自己准备放弃一切、托付终生的人。
“谢谢你的盛赞！”秦小羽苦笑道，她环视一周，当人群恢复安静的时候，大声问道：“你见过至善至美的东西吗？你理解太极为什么阴阳交错吗？否定之否定规律有什么意义？非我也，兵也的典故你听说过吗？我不能也不会保证机器人绝对安全，但我觉得，没有灵魂的东西绝不会主动作恶。”
那男子显然没有被秦小羽唬住，大声回敬道：“我们在讨论机器人，而我是未来机器人公司的首席工程师，我注重以人为本的科学，而不是那些兜圈子的话。更重要的是，我知道有一种罪行，叫做过失杀人！”
这些话简直歹毒无比，企图把莫须有的罪名强加给秦小羽。
秦小羽笑了起来：“年轻人，我很高兴你拥有批判思想，但相比于李大卫那样的多领域学者来说，你欠缺的知识太多太多。如果继续这样，我担心你会成为一个彻底的怀疑论者。如果你怕这怕那，就回家去吧，躲在桌子下面哭泣。”
哄堂大笑的声音久久不息。
“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好事？！你满意了吗？”库尔班恬不知耻地骂起秦小羽来，毫不在意她那沮丧到绝望的眼神。
乱套了，全乱套了！看着四周指手画脚的人群，秦小羽觉得整个世界完全颠倒过来了！
“啪！”羞愤的秦小羽一巴掌打在库尔班的脸上。
“库尔班，你这个骗子！”有人高喊一声，卖力地朝秦小羽和库尔班这里奔来。“还我血汗钱！我要撤资！”
如同连锁反应般，所有人都疯狂地跳上了高台，朝秦小羽和库尔班围拢过来，嘴里嚷嚷着诈骗犯之类的称呼。
没有人注意到秦小羽的眼神，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和恐怖的眼神。
“砰！”混乱中，秦小羽一拳挥出，库尔班的身子立刻飞了起来。落地之前，又是凌空一脚，库尔班立刻从高台上飞了出去。
汹涌而来的人群立刻止住了脚步，面带恐惧地看着这一切。渐渐地，人们的脚步开始慢慢后移。
“机器怪杀人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人们便哭喊起来，不要命地四处奔逃。
当人群散尽，秦小羽才慢慢抬起头来。
诺大的会场，只剩下两个人。
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库尔班。
抱着电钻机，瓷愣愣看着秦小羽的李凌。
情绪完全控制了她的身体，几颗牙齿伴随着血沫从库尔班的嘴里飞了出来。
秦小羽惊讶地看着自己的手掌。心想自己终究不是普通人了……
“哈哈哈！”库尔班竟大笑起来。“打吧打吧！打完咱们就两清了。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接受你的感情？因为你的身体和正常人惟妙惟肖？因为你和李大卫的事迹感人肺腑？不，是利益，全都是踏马的利益！我指望你的名气能给公司带来一线生机，而不是当一个大言不惭的家庭主妇！”
“不，我不信！”秦小羽后退两步，开始猛烈地摇头，似乎想把脑袋扔出去。
“爱信不信！”库尔班疯狂大叫着。“要不是公司陷入了困境，谁踏马的半夜不睡觉，跟着你跑到城市广场发神经？！我只是没想到，你会和小姑娘一样单纯，而且会缠着我不放！哈哈哈！”
不受控制地，秦小羽一步步朝库尔班走过去。
为了那点可怜的事业，这个男人欺骗了她的感情，用最卑鄙的方式！
他让秦小羽一心维护的爱情和家庭变得支离破碎，也让她重新思考活着的意义。
她想起李大卫在信中给小虎所说的那些话：勇敢的接受命运，是我作为人类最后的证明。
“也许，我早就该死了！在十五年前的那场灾难中，我已经被这个世界和神灵所抛弃，注定悲惨。”秦小羽呢喃着道。“幸运的是，我也不再留恋这个世界。”
当她俯下身子，看着醒转过来、痛苦呻吟的库尔班时，爱恨交织的语调就像来自地狱的恶魔：“你罪不至死，但你是我的爱人，理应陪着我，共赴黄泉。”
轻轻地，秦小羽将手指抵在库尔班的胸部。只要稍一用力，手指就会穿透人体柔然的血肉，插入心脏之中。
身为医学博士，秦小羽清楚地知道接下来会发生的一切：心脏停止供血，颅腔缺氧，视觉听觉模糊并停止工作，意识陷入休克，脑死亡……
这是她在医学课程上所学的知识，具体是解剖学还是精神学早已经忘记了。
她只对医学生涯的第一堂课记忆犹新。
那时，她还是对未来充满憧憬的小姑娘，也是第一次穿上白衣天使的制服，站在医学之父——希波克拉底的肖像前，庄严宣誓。
她依然能记得大部分誓词。
【“仰赖医药神阿波罗，阿斯克勒庇俄斯，阿克索及天地诸神为证，鄙人敬谨直誓，愿以自身能力及判断力所及，遵守此约。
……
无论至于何处，遇男或女，贵人及奴婢，我之唯一目的，为病家谋幸福，并检点吾身。不作各种害人及恶劣行为，尤不作诱奸之事。
……
尚使我严守上述誓言时，请求神只让我生命与医术能得无上光荣。我苟违誓，天地鬼神实共殛之。”】
宣誓完毕的时候，小秦小羽激动到难以自持，似乎诸多神灵感受到了她的虔诚，将救死扶伤的力量灌注到她的体内，让她的血液也沸腾起来……
“我苟违誓，天地鬼神实共殛之……我苟违誓，天地鬼神实共殛之……”秦小羽默念着最后那句话，伸出的手指剧烈颤抖起来，渐渐地，她的手指顺着库尔班的胸膛滑了下去。
仁心和理智最终占了上风，她摸到了库尔班骨骼断裂的位置，然后小心地抱起了他，朝未来公司的医务室赶去。
她瞥见李凌的眼睛依旧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手里的电钻时转时停。
“跟上我！”秦小羽用不容置疑地语气喊了一句，便匆匆离去。
时间就是生命！
……
一路上，闹哄哄的人群四散奔逃。
秦小羽很快意识到，未来机器人公司彻底完蛋了。
这些人将自己的理想、心血和资金都投入到未来公司，却在一场闹剧般的演讲后，争先恐后地四处争抢，想要挽回一点损失。
车间里的生产线早已停运，各种仪器和材料被人们抢夺一空，甚至大型设备也在人们的吆喝声中一点点挪了出来。
办公楼里更是惨不忍睹，各种资料和证件散落一地。就连外面那些机器狗也成了大家争相捕捉的对象。
幸运的是，医务室并没有遭到人们的洗劫。
秦小羽将库尔班放在简易床上，迅速找到了急救手术所需的工具和药品。
库尔班的腿骨断了，肋骨和内脏也受到了损伤，必须尽快进行手术。
这会儿再去找一个懂医术的人来帮自己，似乎是在浪费时间。
她深吸了一口气，暗暗祈祷精密的机械身体能够帮助自己顺利完成手术。
然后，她给库尔班注射了一只麻醉针。
……
一直忙碌到第二天清晨，秦小羽才找来一辆车，将包扎成粽子的库尔班和目不转睛的李凌载了回去。
“你会治病？”快到家的时候，李凌才第一次开口说话。
“那是我小时候的梦想，也训练过很长时间。”自从李凌说他的妈妈早就死了，秦小羽再也没有自称为妈妈。
李凌点了点头，似乎理解了秦小羽的话。
……
美玲正在自家门口送客，那是一个相当高大帅气的家伙。
当她看见秦小羽和李凌正从一辆车里钻出来时，立刻热情地打起了招呼：“秦小羽，你看看，这些人模狗样的家伙总是忘不了我！”
说话间，那男人也转过头来，朝秦小羽吹了个口哨。
秦小羽没有理他们。
美玲有点尴尬，附在那个男人的耳边嘀咕起来：“你知道的，她……”
那男人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当秦小羽把包成粽子的库尔班提出来时，那两人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
为了照顾库尔班，秦小羽把刘隆从院子里拖回家，它的核心部件几乎完好无损，只是外壳和传动装置损坏严重。
在秦小羽的东拼西凑下，刘隆变成了一个浑身打满补丁、步履蹒跚的机器人。
她顺便将刘隆的“思想”也改造了一下。核心控制器里的存储芯片和程序都有着极为严密的保护措施，但这并没有难倒曾在木鸟公司任职过的秦小羽。
此后，凡是秦小羽交代的事情，刘隆只会说两个字：“遵命！”然后毫无异议的执行。
比如：“李凌累了，让他上床吧！”“遵命！”“去做饭吧。”“遵命！”“自罚十个耳光！”“遵命！”……
“我要午休了，都出去吧。”秦小羽道。
“遵命！”
“等会吧！我正刷牙呢！”库尔班抗议道。得益于秦小羽的医术和刘隆的照顾，他的身体状况恢复良好。
“拒绝秦小羽的命令有可能伤害到你。”刘隆奉劝道。
“滚开！你这个铁脑袋。”
“启动防冲突机制！启动第一法则！倒计时开始，三、二、一！”然后，刘隆把库尔班按在地上，强行拖了出去。
……
“也许，该是我离开的时候了！”秦小羽躺在沙发上，看着刘隆将家里管理的井井有条。
她很惊讶自己之前居然和这个毫无意识的人形家电争风吃醋。而现在，她很感谢刘隆能让她放心的离去，去寻找自己真正的宿命。
她似乎已经触摸到了那个门槛，那个宿命的边缘。
“谢谢你的盛赞！”秦小羽苦笑道，她环视一周，当人群恢复安静的时候，大声问道：“你见过至善至美的东西吗？你理解太极为什么阴阳交错吗？否定之否定规律有什么意义？非我也，兵也的典故你听说过吗？我不能也不会保证机器人绝对安全，但我觉得，没有灵魂的东西绝不会主动作恶。”
那男子显然没有被秦小羽唬住，大声回敬道：“我们在讨论机器人，而我是未来机器人公司的首席工程师，我注重以人为本的科学，而不是那些兜圈子的话。更重要的是，我知道有一种罪行，叫做过失杀人！”
这些话简直歹毒无比，企图把莫须有的罪名强加给秦小羽。
秦小羽笑了起来：“年轻人，我很高兴你拥有批判思想，但相比于李大卫那样的多领域学者来说，你欠缺的知识太多太多。如果继续这样，我担心你会成为一个彻底的怀疑论者。如果你怕这怕那，就回家去吧，躲在桌子下面哭泣。”
哄堂大笑的声音久久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