斥候是一种需要耐得住寂寞的兵种,当了斥候之后家便有了新的感念。
天空是屋顶,大地成了地基,山林化作床榻,树木山石是家居,鱼虾野兽是家人。
斥候需要熟练运用这个庞大的家中每一件器物,也要学会如何与家人沟通。
崔灵虎不以武力见长,她擅长的恰好就是如何在山野之中生存。
什么能解渴,什么能饱腹,什么能杀人她都一清二楚。
夜色遮蔽了袁军的视野,却为她披上了匿踪的披风,山越人不像汉人那般目光长远,有仇不报过了夜便是长恨。
“第几条了?”
“有十几条了吧,从第六条开始我便没有数了。”
“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等着呗,看看还有没有活的。”
“来不及了,万一跑远了呢?”
“等着被责罚呗!”一名袁军士卒对同伴的态度十分不满,晃了晃手中绳子,骂道,“要不然将绳子套在你脖颈上,我等引着你去追?”
“你他娘的……”
“住口!”领头模样的袁军打断两人争吵,低声说,“小心一些,那人说不定就在附近。检查一下,猎犬因何而死。”
“军头,我等真查不出来,死的我都看过了,没有一点儿痕迹。”牵绳子的士卒抱怨着,手上却老老实实翻看着死狗。
这条狗死得十分凄惨,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嘴唇已经缩到了一起,所有牙齿都暴露在外面,森白得有些吓人,齿缝之间尽是些血红的泡沫,双眼早已浑浊,黑褐色的血顺着眼角流下,在猎犬棕黄色的皮毛上留下一道肮脏的痕迹。
光看猎犬那模样便知死因当然是中毒,不过狰狞的狗头对于袁军来说已经无感了,但另一件事却让他每经历一次都会脊背发凉。
这条狗刚死没多久,还不到十个呼吸,可是身躯却已僵硬如木石,硬得能砸死人。
自从和那个女人相遇之后,袁军已经被毒死上百人了,倒不是说那女人的毒有多么厉害,但是见效太快,还没等到医士便已经死了。
这才是他最害怕的,战场上哪怕是伤了,残了,至少命还在,可是被那女人割伤一小个口子,小命儿转瞬即逝。
“查不出来。”袁军摇了摇头,起身道,“军头,今日要不就算了吧,等太阳出来了再追。”
“是啊是啊,算了吧。天色这么黑,我们也找不到踪迹。”其他人也在附和。
然而他们说了许久,却迟迟没有等来军头回复。
几人似是有默契一般,同时警戒起来,那名牵狗的士卒上前拍了拍领头的,试探道:“军头?”
噗通。
随着他的拍动,军头应声而倒。
几人吓了一跳,赶忙组织起圆阵防御,殊不知此时已经晚了。
一道人影不知何时出现在队伍之中,待阵型组起时悄然退入阵中,深吸一口气,瞬间出刀将几人割伤。
“啊——”有人疼得叫喊一声,转头看去,看到一张阴柔的脸上挂满了杀机。
“在后面!”那人赶忙提醒。
可是身躯似乎跟不上意识的速度,朦胧之中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便栽倒在地……
不知过了多久,一名袁军从昏迷中苏醒,他下意识晃了晃昏沉的脑袋,挑开沉重的眼皮,发现自己正处于一处山洞之中。
山洞不大,只有三五步见方,角落处还燃烧着一捧拳头大小的篝火。
“不许叫。答出我的问题,给你一个痛快。这里山水不错,我不懂你们的风水,但你葬在这里也算有个归宿。”崔灵虎将匕首抵在袁军眼皮上,低声喝问,“你们一共来了多少人。”
“小娘皮,想问你爷爷,怎么也要先让爷爷快活一下啊!哈哈哈……”
“好啊,那就让你快活快活。”崔灵虎话音未落,随手给了袁军胸口一刀,冷笑道,“扬州天气炎热,我让你凉爽一下。这柄刀上涂了令伤口无法止血的毒,等到血液流干,你很快就会凉快了,莫急。”
说完,她似乎也不着急,用布条绑住袁军的嘴巴,自顾自靠着洞壁休息起来。
袁军哪能坐以待毙,奈何手脚被绑得结实,他只能蠕动身躯试图逃窜。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每动一下都觉得胸前伤口疼得厉害,而且这种疼痛还在扩散,没过多久他动一下感觉脖子都被牵扯得升腾。
而且随着血液溜出,他感到裤子已经湿润了一片,他极尽所能祈求那只是鲜血,可疼痛却让他感知不到下身的情况。
“说,还是不说?”崔灵虎虽闭着双眼,却如同直视着袁军一般,脸颊一直对着袁军的方向,仿佛在欣赏他狼狈的样子。
袁军已经感到寒冷正从脊背蔓延至心口,他发不出声音,只能拼命点头表达着自己的意愿。
崔灵虎却等了一阵才睁开双眼,解开布条后问道:“你们来了多少人?”
“两……两千……快给我解毒……”
“莫急,死不了。你们一共只有五千兵马,一次出动两千?”
“还不是你们截断了通讯?将军对此事非常气愤,一定要将你们一网打尽。快解毒。”
“最后一个问题,说完就好。统兵将领是谁?”
“是主公的亲卫将军周泰。你现在都知道了,快解毒!”
周泰……
听到这个名字,崔灵虎的第一反应就是跑,吴懿早已和他们说过那些人可以惹,那些人绝对不能惹,这个周泰就是绝对不能招惹之人。
“我骗了你。”崔灵虎熄灭篝火,沉声说,“这种毒不能让人血流不止,我也不会给你一个痛快,此处的风水更是差到了极点。”
“小婢养的!贱女人!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啊!”袁军闻言骇然无比,大声咒骂起来。
崔灵虎却理也不理,走出山洞后冷笑道:“我的弟兄暴尸荒野,你们还想得到善终?”
这个山洞确实如她所说,位置差到了极点。
山洞在一处洼地的背阳面,地势极低,下雨后雨水必然会倒灌,就算是不懂风水的人也不会选这里做墓穴,这里唯一的优点就是比较隐蔽,哪怕在里面生火,外面也不好察觉。
“两千兵马……周泰……”崔灵虎低喃一声,找了个角落将情报写下,放飞最后一只信鸽后再次消失在山林之中。
这种体量的敌军可不是她能解决的,而且现在最重要的也不是复仇,而是尽快率领斥候营转移。
万一哪个袁军走了狗屎运找到斥候的营地,那整个斥候营恐怕都要重组了。
没人知道上天到底有没有情绪,可若是有,那一定是个顽劣的性格。
上天总是会毫无理由地偏袒一些人,赋予他们难以言说的运气。
崔灵虎一夜虽提心吊胆,却没有再遇到过一个敌人,小心躲过一些觅食的野兽之后她顺利熬到天亮并走到距离营地不远的地方。
这一路当真不容易,能摸黑找到方向已是万幸,没被野兽吃了实属祖宗庇佑。
然而,没人能琢磨透上天那恶劣的性格,上天给予了崔灵虎平安渡过夜晚的机会,却想要收走所有斥候的姓名。
无意间的余光一瞥,她赫然发现不远处山头上正站着一名持枪将领,而且她可以肯定那员将领已然发现了她,眼神正在锁定她的行踪。
那便是周泰吗?
崔灵虎不敢肯定,但那高壮的身形确实不像是她能招惹的。
女人都是天生的戏精,崔灵虎像是个没事儿人一般扶着树干休息了一阵,抬头看看天空便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果不其然,余光再次扫去之时,那员将领早已消失不见,崔灵虎哪敢耽搁,哪怕营地近在咫尺也不敢前往,一头再次扎进山林,头也不回地向山林深处跑去。
她现在已经没有别的想法了,只希望能将袁军吸引到远离营地的地方,越多越好。
上天似乎因为她的行为感到不满,放弃了对她的眷顾。
这一次她从清晨跑到正午,早已迷失了方向,也榨干了所有的体力,可是她并没有摆脱袁军的追踪,也没有吸引到多少袁军。
“没想到一名女子竟然有这样的体力。”高大的将领追赶上来,看着气喘吁吁的崔灵虎冷笑道,“可女人终究是女人,不应该出现在战场之上。”
“你是何人?竟看不起女子?赵王都认同女子的能力,你却在此大言不惭?”
“哼,赵王就一定是对的?”
“不一定。”崔灵虎摇了摇头,忽然展颜一笑,玩味道,“但是我们都愿意听,都认为一定是对的。赵国军中不分男女,只有军人。哈哈哈……蠢货。”
“伶牙俐齿。哼,等我将你捉回去面对各种刑罚之时,看你还能不能笑的出来?”说着,将领大步上前,就要将崔灵虎带走。
崔灵虎闪身躲过,拔出匕首喝道:“来将通名!”
“哼!”将领冷哼一声,看着她眼中闪烁的倔强与不甘,还是说道,“捉你者,扬州刺史袁使君麾下亲兵大将,周泰。你是何人?”
“杀你者,赵王殿下麾下水军大将,甘宁。”一道饱含杀机的声音从周泰背后响起。
崔灵虎听到这个声音后终于坚持不住,两眼一翻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