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F1A-Ep2：幻痛（4）
【公平地说，如果新闻媒体是人，那么现在大多数“人”都会被诊断为临床抑郁症。】——布伦达·斯诺，2022年。
……
漆黑一片的驾驶舱中，身穿mS驾驶服的绿发青年聚精会神地盯着手中平板电脑的屏幕，上面正在播放着UNIoN国内媒体对近日国际局势的新闻报道。和AEU以及人革联的媒体一样，UNIoN的媒体也无法避免提及天人组织出现后世界的种种变化，例如大量地下武装组织放弃武力对抗、雇佣兵组织解散、部分地区的武装冲突由于冲突双方担心同时受到天人制裁而进入停火谈判阶段。
比起另外两大国家群的媒体，UNIoN媒体在报道类似的国际新闻时总会平白地多出一种不平之气。凭借着压倒性的武力介入冲突从而建立稳定和谐的新秩序，这在过去的某个时代或许曾经是UNIoN的主导国美利坚合众国之中相当一部分政客的理念，而如今真正有能力将它化为现实的却不是比过去的合众国更加强大的UNIoN。
屏幕前的绿发青年嗤笑着摇了摇头，右手食指轻轻地在屏幕上划过。这些千篇一律的新闻报道背后就像是有另一只无形的手在操控，从报道的口径、选取的材料内容、采访的相关人物身份和立场方面，都存在着不着痕迹的筛选。天人组织造成的伤亡和经济损失一直是被大书特书的重点，而其中的积极作用——如果有的话——一般会被归功于职业政客和外交家们的斡旋，尽管越来越多的人们从强而有力的武装干预中看到了凭借暴力扞卫和平的可行性。
这些公式化的新闻报道背后，则是一些并不那么引人注目但或许受到放纵的对天人组织的过往的调查。其中，UNIoN的大型电视台JNN早在天人组织出现后不久就对伊奥利亚·舒亨伯格活跃期间下落不明的各界精英们的个人资料进行详细的调查和分析，试图从中找出直接或间接地参与了天人组织这个跨越两百年的计划的其他关键人物。遗憾的是，别说作为普通媒体的JNN，就连三大国家群的情报机关也未能取得更多的线索：这主要是由于下落不明的人员除了【下落不明】之外并无其他共同点，强行把失踪在荒漠里的探险者和成为第一批外太空开发工程长期合同受害者的工程师联系起来又缺乏逻辑上的可行性。虽然三大国家群可能寄希望于民间调查来逐渐撕掉覆盖在天人组织身上的神秘面纱，日新月异的资讯冲击使得公众失去了对进展迟缓的冷门节目的兴趣。当旧有的混乱史料失去了继续挖掘下去的价值后，调查中止也是无法避免的。
不过，即便是已有的成果也足够权威媒体人士们下达一些看似武断的结论了。天人组织既然是个只顾在全球各地杀人放火、制造恐慌的邪恶势力，一手打造这组织及其计划的伊奥利亚·舒亨伯格自然也是个可疑的反人类分子。有好事者寻章摘句地研究舒亨伯格的每一句话，尝试着从中找出舒亨伯格蓄意和全世界为敌的理由，并在发现了舒亨伯格对探索外星和外星文明的兴趣后宣布舒亨伯格很可能是被已经入侵地球的外星人控制的间谍。围绕着外星人阴谋论而开办的节目又数不胜数，它们给幕后制作人赚足了眼球，而公民们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相信的结论，真是一举两得。
那些奇怪的论调偶尔会让绿发青年笑出声来。其中有许多过于荒诞不经的言论，有些许看似符合逻辑但已被事实证明完全错误的断言，当然更少不了完全迎合观众的表演。
如果要看表演，不妨把目光放在那些号称要向世界各地的观众们展示【真实生活】的人们身上。想到这里，绿发青年熟练地点开了另一个网站，找到了名为【迈克和罗根】的账户，不出意外地发现它又更新了在伊朗地区的最新记录。
“昨天我们陪专家去附近参观了。”画面里，两个披着满是尘土的外套的青年男子有些拘谨地对摄像头挥了挥手，其中一个放下右手后便像梦游一般低着头随处乱走，险些把前面的同伴撞翻，“今天我们去看看本地的伊朗人兄弟养的牛羊……如果你们对马赞德兰感兴趣，随时欢迎来这里旅游。预计明年下半年这里会新修一条公路……”
从媒体角度来讲，【迈克和罗根】的内容无疑对观众缺乏吸引力。除了在俗称非洲塔或刚果塔的AEU轨道电梯落成仪式上目击到天人组织的高达首次登场之外，这个账户里的其他内容都是在伊朗地区训练和战斗的无聊生活，而且由于最近运营这个账号的两名UNIoN军准军官投入到了伊朗北部地区重建工作中而变得更加无聊了。一部分观众在频道下方留言称，不如想办法和UNIoN本土专门播报农业节目的电视台合作，说不定还能提高曝光度。
画面不断地摇晃着，跟在两人身后的摄像师也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泥泞的道路上。一行人走了约有十分钟，路过一片孤零零的果林，只见麦克尼尔上前几步，爬上距离道路最近的那棵树、迅速地摘下了一个果子。那果子看上去像是苹果，只是外皮并不光滑，倒像是八十多岁的老人的脸。
“这片果林呢，是镇长家的。”麦克尼尔咬了一口【苹果】，又把咬开的部分展示给观众们看。果肉不是黄色也不是白色，而呈现出一种生机盎然的绿色。“他之前呢，被IpLF害死了全家，非常伤心，如今已经不再有心情管理这个镇子了。对，我们吃果子之前已经征求过他本人的意见了。”
由于热心观众们之前已经受够了开垦荒地、房屋维修、邻里纠纷调解、拖拉机使用和保养教程等一系列琐碎但对阿扎达巴德的居民们而言无比真实的日常生活，只要麦克尼尔和罗根愿意来些新花样——比如到处骗吃骗喝——就足以让保持耐心直到现在的观众们心领神会地微笑了。两人先是在半路上【偶遇】了霍马雍·阿扎达巴迪，而后和对方一同造访一户牧民，并花了半个小时讲解母羊的产后护理知识。
出现在屏幕里的一个一闪而过的身影引起了绿发青年的注意。他将那图像放大，只看到了对方的半张脸，而且还有些模糊不清，疑似是经过了特殊保护处理。然而，对方的五官轮廓又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模样。对着同一张脸看几十年，谁都不会认错的。
“有趣……真有趣。”绿发青年的语气十分低沉，乍一听如同从地底直接传出，“亏你还能过得了这种无聊的生活……”
“……你们看，这只羊啊，昨天和别的羊打架了。”屏幕里的麦克尼尔正在对着一只腿部受伤的公羊谈他的兽医服务经验，“在这个缺医少药的地方，是很难治好的。”
“这伤口都化脓了。”罗根在一旁帮腔道，“我看我们还是选个比较划算的方式，把它炖了吧，也算及时止损。”
“格雷戈里，目标已经出现，做好准备。”绿发青年的耳机里传来的警告声打断了他对这两个不合格的食客的腹诽，“行动结束后尽快收工，现阶段以保密为优先事项。”
“明白。”
被称呼为格雷戈里的绿发青年关掉了屏幕，将平板电脑随手塞到角落里，打开了驾驶舱，来到了mS之外。刺眼而灼热的阳光照耀着这片大地，照耀着他所藏身的村落。放眼望去，那些已有几十年或上百年历史的土坯房因当地人的需求而获得了新的生命力，而且大概还能继续坚持几个世纪之久。和激烈地变化着的外界相比，这样的村庄似乎永远保持着过去的模样，时间在它身上并未留下多少痕迹。
格雷戈里跳下mS，他身后那高大的战争机器俨然已与村庄融为一体。十几名打扮得和当地人相同的武装人员守候在附近，这些人各异的肤色直接暴露了他们的真实身份，但一个近乎被遗弃的村庄里一下子出现大量人员本就十分可疑。若是一般人对他们产生怀疑，那么产生怀疑的人就会首先被歼灭，而目光被天人组织牵制了大半的三大国家群并不会在意这样一座小小的村子。
远方出现了车队的轮廓，它们正向着村庄所在方向驶来。伪装成当地人的武装人员们互相使了个颜色，各自前往村庄内的不同位置待命。记忆力稍好些的武装人员只要往西走出一百多步就能轻而易举地找到自己不久之前亲手挖开又亲手填埋的大坑，里面那几具孤零零的大小骨架很快要迎来新的同伴。但在那之前，他们还要装作一团和气地同合作伙伴打交道，以维持那本就所剩无几的信誉。
格雷戈里是众人当中唯一离开村子的，他毫无心理压力地脱离了仅能提供象征意义掩护的土坯房建筑群，来到被阳光无拘无束地照耀着的土地上。身处常人难以忍受的环境中，穿着一身干净整洁的驾驶服的格雷戈里面不改色，他双眼直视着越来越近的车队，谁也无从得知映入他眼中的究竟是什么。
车队在距离村庄还有几百米远时便停下了，十几个武装人员离开撤退，向着村庄走来。为首的那人同样打扮成当地人模样，他和他的同伴们似乎直到接近村庄时才注意到了特立独行的格雷戈里，并为对方穿着一身引人注目的行头而窃窃私语了好一阵。
过了片刻，来人中的头目独自走向格雷戈里，在距离格雷戈里还有几米远时出示了手中的一把钥匙。格雷戈里向对方点了点头，从身上找出一个圆形碟状设备，示意头目将钥匙插到其中一个接口上。随后，绿发青年先在弹出的输入框中快速地输入了几十字符，又让来人将剩下的部分输入其中，一直等到碟状设备显示出了正确的投影图案后，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大费周章来到这里，但愿我们都能得到自己所需的东西。”头目向格雷戈里友好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这一次是我们到得晚了，你们先验货也无妨。”
格雷戈里不假思索地跟随对方前行，来到车队附近。一种怪异的刺鼻气味传来，那是在大部分现代化城市里早已消失的气息。自汽车发明几百年来，车的概念和外观还没有发生什么天翻地覆的改变，最近一段时间最重要的变化无非是应用太阳能发电的新能源车辆全面地淘汰了使用化石燃料的旧车辆，但那些名义上被淘汰的车辆也依旧在中东地区或非洲的角落里发挥着重要作用。在那些三大国家群的口号所无法影响到的地方，实用主义和求生法则战胜了一切，纵使是全球最强大的法律团队也没有能力跑到荒漠里起诉目不识丁的牧民或农民。
车队中的大部分车辆用来搭载武装人员，一小部分用于运输补给物资，真正的货车只有一辆。格雷戈里来到货车前，打开车厢一看，只见里面赫然躺着一个小巧玲珑的纸盒。他弯腰上前将纸盒取出，打开盒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张纸条，上面是一连串堪比草书的模糊不清的笔迹。
“你们要是信不过，可以现场验货。”头目裹紧了头巾，这里的风沙让他有些睁不开眼睛。“凭常规手段去找，就是破解了，也得找上180年。”
格雷戈里没有说话，他平静地注视着这张纸条，若有所思。保持着半弯腰的姿态静止不动约有一分钟后，他直起腰，告诉对方的头目带上人和自己一同去验货。
这一行人用了几分钟时间进入村庄，他们来到了一个规模较大的土坯房内，并在格雷戈里的带领下进入了地窖。地窖里很黑，众人只得打着探照灯前行。
“我之前没想到你们确实能搞来它。想必你们付出了不小的代价。”走在前面的格雷戈里头也不回地和身后的合作伙伴们交谈着，“看来和你们保持合作是个明智的选择，这对我们双方都有利。”
“全世界都想知道天人的过去，如果不是因为他们引起了许多人的重视，我们也没有办法轻易地打听到那些消息并找到关键资料的。”头目得意地说，这并不是他们的功劳，而要归功于那些急不可耐地试图将天人的一切发掘出来的外行，正是那些人的急迫使得许多秘密被暴露，“只要有了线索，剩下的事就轻而易举了……任何一个时代都不缺疯子和大亨。难的是无中生有。”
“遗憾的是所有反对天人的力量不能集中起来。你看，我们还需要躲避三大国家群的调查和追踪，尽管现阶段我们有着共同的敌人。”
“有着共同的敌人并不能说明什么，敌人的敌人还会是敌人。而且，如果说所有以天人组织为敌的人最终都以将他们彻底消灭为目标而行动，也太不切实际了。”说到这里，头目的情绪产生了明显的波动，“……但是，有些人可以等待下去，另一些则不能。从长远来看，天人组织是一定会失败的，问题在于我们当中有许多人看不到那个未来。”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交谈着，很快来到了地窖尽头，那里摆放着一个看上去不起眼的破旧箱子。格雷戈里将钥匙递给跟随他前来的客户们，让这些人自行上前检查其中的货物。当头目前去验货时，其余武装人员依旧警惕地关注着地窖内黑暗的角落，唯恐其中突然钻出什么致命的敌人。
保存在箱子内的贵重物品似乎只是一些图纸。头目饶有兴趣地翻阅着这些对他、对在场的其余人而言无异于天书的货物，他并不需要先准确地理解其中的内容才能判断对方是否有意诈骗。长期负责收集相关领域情报的外行，早已不知不觉间成为了内行的一员。
“是个惊喜，雷先生。”
“还有附赠的惊喜，那需要额外的报酬。”格雷戈里露出了一个有些腼腆的笑容，“展现在你面前的这些，可以成为置不可一世的天人于死地的重要证据之一。当然，仅凭它还不够，我们需要更多的积累和更多的时间。”
“我记得还有——”
“但交易条件里并不要求我方冒着如此巨大的风险将那些原型测试设备从受到高度监视的地区取出……或许你们会有办法。”格雷戈里告诉对方记着按照图纸中附赠的手册寻找相应的地点，“我相信这对你们来说，并不困难。”
“的确如此。”
他们又花费了大约半个小时交换和搬运货物，而后友好地挥手告别。沿着原路返回的车队上的武装人员仍然在密切关注村庄可能出现的一切异常变化，当那个不起眼的废弃村庄终于远得已经难以看清后，将装有图纸的箱子转移到货车上的头目才重新拨打了另一个电话。
“已经确认过了，确实是最后一次核战争末期的产物。还需要一些时间确认，但最重要的是我们很有可能凭此获得和他们讨价还价的机会。”头目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语速飞快地对电话另一头的同伙说着他已经掌握的好消息，“还有一件事，卖家说这会成为以后用来攻击天人组织的重要证据，他们所说的大概不是军事意义上的。也就是说，天人的秘密说不定就——”
“老大，我们头顶出现了——那是高达！”前面的司机惊叫出声。
一架通体黑色的mS无声无息地从车队上空浮现，它在将自己的真实面目展示给下方惊慌失措的不速之客们之前并未引起这些人的半点警觉。事实上，现在提高警惕或是懊悔也毫无意义，散发着血红色不祥光芒的高能粒子流瞬间吞没了地表的一切，仍在为眼前的一切惊讶的不速之客们终究没来得及做出任何抵抗就已经灰飞烟灭。在光天化日之下完成了这一桩凶杀案的mS随即消失得无影无踪，但即便是目击者大概也不会对【高达是凶手】的结论有任何怀疑。
仍然留在地窖内的绿发青年忽然大笑起来，只有他自己能听到这刺耳的笑声。空洞的地窖内，宛如光盘般闪烁着异样光芒的双眼熠熠生辉。
“不，这很安全。”忽然间，他仰起头，脖子怪异地扭向半空中的某个方向，“【伊甸】足以成为转移怀疑的工具，他们那种敢于向他们幻想中的一切强权挑战的精神以及他们背后不自量力的资助者都会驱使着他们向天人发起一次自杀式的挑战。即便不谈这些，天人已经向他们宣战了，不是吗？”
说罢，格雷戈里沉默了一阵，摇头晃脑地凝视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
“是的，我们都知道那不是高达，但他们不知道。即便知道了，也没有人在乎它们究竟是不是高达。”过了半晌，他又一次开口了，“牺牲掉一个【伊甸】换来t型重子衰变反应堆技术更快地传播，会更加有利于计划。说实话，我对任务的理解要比——”
似乎是有人凭空打断了他的发言，嚣张地笑着的格雷戈里又安静了好一阵。几分钟后，他终于解除了歪头的动作，吹着口哨向地窖出口走去。
“绝对可靠。凭借着这么出色的表现，UNIoN太空军或是AEU和人革联空天军都不会拒绝接触它。一个格拉汉姆·艾卡凭着天分和努力拼上性命才能勉强完成的动作，以后会成为任何mS都能轻松完成的标准流程。”
他走向已经返回村庄外侧的那个无形的庞然大物，无视了仍然在坚守岗位的其他武装人员。奇怪的是，其余武装人员对于自己的同伴正打算乘着快捷的【交通工具】离开一事毫无反应。
“那不是目标……只是闲来无聊时打发时间的娱乐用品。”进入驾驶舱内的绿发青年又捡起了平板电脑，这时麦克尼尔和罗根那漫长的阿扎达巴德日常采风直播仍未结束，“如果你担心会有人误打误撞地抓住我们，我会告诉苏莱曼尽快把其他人的敌意转移给那些过于活跃的不稳定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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