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九由基跟黎枝换了联系方式后，骑着摩托车走了，两人看着她一路飙走时的尾气，相互沉默着。
“什么时候开始的？”黎枝先打破了沉默。
“……你指的什么？”
“对非术师的厌恶。”
说话间，两人又坐回了刚刚的位置，然而夏油杰却始终微低着头，没有对上黎枝的视线。
“不记得了。”等回想起来的时候，对普通人的保护欲和责任感已经跟对非术师的厌恶混在了一起，两者相互否定，在他心中拉扯撕咬着。
夏油杰闭上眼，显得有些疲惫，“这场漫长的马拉松，尽头到底是什么呢？”
看不到希望。
看不到尽头。
即使不停地往前跑，回过神来，身边已经全是同伴的尸体，以及，伤害着同伴还在叫好的【猴子】了。
黎枝叹了口气，伸出手捧住少年的脸，在对方惊愕的表情中，把他的脸轻轻掰了过来与自己对视。
“看着我，听我说。”
少女的声音轻柔，眼眸澄澈，无端地会让人心里安静下来。
“我之前就说过，你的信念太过理想。你是想保护弱者呢，还是想保护普通人呢？”
夏油杰迷茫地看着她，眼神里写满了“普通人不就是弱者吗”的疑问。
“普通人的科技日新月异，不管是否强大都在用自己的方式生活，你出行需要坐车坐飞机，太远的地方也没办法靠咒灵一直飞行，那么在出行这块，是否创造交通工具的人才是强者呢？”
夏油杰反驳她，“我是在说咒术师保护普通人这一点，阿枝，你是在偷换概念吗？”
黎枝没有否认他的说法，“我的意思是把普通人直接地划分成弱者是否以偏概全，又或是你的傲慢？但是既然你这么说，那就只谈这一点。”
“杰你觉得，强者一定要保护弱者吗？”
夏油杰瞳孔略微震了震，他垂下眼眸，“我之前是这样想的，现在……不知道。”
“我觉得是不一定。”其实这个之前在音驹校园祭的时候简单谈过，但是后来的主要话题变成了改革咒术界，所以大概夏油杰也有些忘了。
“强者保护弱者当然好，但是并非理所当然，保家卫国的军人保护百姓是因为这是他们的同胞，后面是他们的祖国，同样百姓们也爱戴信任军人；保镖们保护雇主，因为雇主给予钱财；当然也有不求回报的，比如说迪卢克……”
提到了旧友，让黎枝松了松眉头，语气也略显轻松，“虽然他看起来不太喜欢蒙德的骑士团，但其实私底下偷偷在当暗夜英雄保护蒙德。那么，他只是单纯因为强者需要保护弱者这一说法吗？”
夏油杰沉默不语。
“是因为他爱着自己的国家，莱艮芬德家族的血液里都流淌着守护蒙德的信念。咒术界上层对权利荣誉的垄断和对下层的剥削，在蒙德的过去也并不是没有，详细的我不是很想说，因为涉及了他的隐私，总之迪卢克选择退出了骑士团，用自己的方式守护蒙德。”
“之前觉得应该保护弱者不是因为必须这样，而是单纯因为杰你是一个善良的正直的好人，仅此而已。”
他抬了抬眸，“那现在呢？”现在动摇了的他，还是一个善良的人吗？
“当然是啊，如果你不善良，你就不会纠结了。因为看不到尽头所以无法像从前一样坚定，但是又做不到完全抛弃善念与责任心，所以摇摆不定。”黎枝显然很信任夏油杰的本性，同时又一针见血地指出他现在的困境。
“而且我觉得你也许搞错了根本。”黎枝歪了歪头，白色的发丝垂落下来，和夏油杰黑色的长发碰到一起，黑白的反差极为显眼。
“没有非术师就能没有咒灵这件事，先不说可不可行。举个例子吧，普通人会咒力外泄产生咒灵，就好比合成武器的零件由全国各地的普通工人制成，最后统一组装，然后战争爆发死伤惨重，那么请问罪魁祸首是制作零件只是为了养家糊口的普通工人吗？”
夏油杰嘴角动了动，似乎想反驳，却又无话可说，“……不是。”
“那么同理，咒力不可控制的外泄而形成咒灵在我看来不能称为原罪，这只是个因，而放大了咒术师痛苦的果，是由咒术界的高层以及一些坏人造成的。假如没有人为了权利地位财富而故意虚报咒灵等级，恶意压榨底层，那么咒术师不会这么艰难，也不会出现这么多的意外死亡。”
“因为咒术界的本质是讲究平衡的，就像悟出生的时候咒灵也大量增多一样，所以理论上来说，并不会出现咒术师被咒灵方碾压的情况，所以是人为造成的这一局面。”
的确，虽然夏油杰本身实力强硬，但在早期也经历过咒灵被「窗」误判等级的情况，而且跨度极其离谱。即使真的是误判，那这么多年运营下来，完全不追求改善吗？归根结底，是有人在利用这个操控咒术界的格局，“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最终实现个人利益最大化。
“再说可行性。虽然九十九前辈这么说了，但是以我对因果的浅薄见识来看，并不可行。”黎枝否认得很彻底，“咒力外泄形成咒灵，咒灵再被咒力祓除，这样的循环在这个世界属于「法则」，你也可以理解为设定。”
“假如普通人全部消失，只剩下咒术师，我认为并不会让咒灵从此消失，而是会出现两种情况：第一种，咒术师自身咒力消失，变成普通人，随后继续变成之前的循环，以此来维护法则；第二种，咒术师本身也能产生咒灵，同样继续循环。”
黎枝说话娓娓道来，逻辑清晰，把夏油杰的想法一点一点推翻，又让他找不到反驳的地方。或者说，让这个尚且年轻的少年感受到了深深的震撼。
“最后再说假如实现之后。”差不多快讲完了，黎枝见夏油杰听进去了，稍微松了口气，给自己灌了口橙汁，“假如你实现了你的想法，世界上只剩下了咒术师，你觉得伤亡会结束吗？”
这一次，夏油杰没再沉默，但他的情绪有些低落，“不会。”
黎枝打了个响指，赞同了他的答案，“是的，即使是咒术师也会区分为好人坏人，坏人没了普通人压榨就会转而压榨低级咒术师，同样普通人也分为好人坏人，碰到违法犯罪的普通人我上次怎么说的？”
“……让法律制裁他们。”
“很好。”黎枝拍了拍夏油杰的肩膀，“当然，杰，特别坏的却又被法律所忽视的，稍微动用一下你的力量也是可以的。”
其实黎枝本来并不是很喜欢劝导别人，总有种把自己的价值观输出给对方的感觉，害怕自己本身就是错误的。
但是怎么说呢，虽然还在幼生期，好歹也比正常人类多活了几十年，给这群小孩稍微引一下路，防止他们误入歧途还是可以的。
发现夏油杰有些从牛角尖中出来了，黎枝弯了弯眼，青绿色湖水一般的眸子里荡开几分开心，“我说这么多，其实不是强求你的想法变得跟我一样，只是想让你知道一件事——钻牛角尖也好，走错路也好……”
她郑重又温柔地说：
“我都会拉着你。”
这一刻，夏油杰觉得——
仿佛月亮匍匐下来，亲吻了她的信徒。
于是他动了，他把月亮拥入了怀中，感受着全身的血液都朝着心脏流动，灼烧出他最虔诚最干净的喜欢。
把额头抵在少女的左肩，黑发与白发交织，此刻惊人地显得暧昧。
他说：
“那你一定要拉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