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仆役们很快被召集到院中,黑压压站了一片。不少人偷眼瞧见皇上和王爷都在,更是大气不敢出,垂首肃立。
袁语初站在台阶上,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她年纪虽轻,此刻却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今日召集大家,只为一事。”袁语初声音清亮,在寂静的院落中格外清晰:“此人,”她指向瘫倒在地的小厮,“趁搬运赏赐之物时,窃取东海珍珠一颗,人赃并获。”
底下顿时响起一阵细微的骚动,众人交头接耳,看向那小厮的目光各异——有鄙夷,有同情,也有幸灾乐祸。
“按律,监守自盗者,当送官究办,重者可判流放。”袁语初缓缓道:“但我念他是初犯,且珍珠尚未带出府去,故而网开一面。”
听到这话,不少人都露出惊讶神色。连李存宁都忍不住小声对路竟择道:“语初姐姐心肠也太软了些。”
唯有李朝宗和路朝歌相视一笑,眼中皆是了然。
果然,袁语初话锋一转:“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我已命人将他的活契改为死契,从今往后,他便是郡王府的家仆,生死皆由府上定夺。”
这话一出,满场皆惊。那些原本以为袁语初心慈手软的仆役,此刻才恍然大悟——这位年轻的未来主母,手段何其厉害!
“管家。”袁语初唤道。
“老奴在。”一个五十余岁、精神矍铄的老者应声出列。
“将府规第十三条,念给大家听听。”
管家躬身应是,随即转身面向众人,朗声道:“府规第十三条:府中仆役,凡有偷盗之行,不论价值,一经查实,轻者杖责三十,罚俸三月;重者杖责八十,逐出府去,永不录用。”
袁语初微微颔首:“他如今已是家仆,按府规,该当如何处置?”
管家迟疑一瞬,谨慎答道:“回小姐,既是家仆,便是府上私产,该如何处置,全凭主家心意。”
“好。”袁语初淡淡道,“那就按最重的来——杖责八十。”
话音刚落,两名健仆便上前将那小厮按住,另一人取来刑杖。
“语初姑娘饶命!饶命啊!”小厮惊恐万分,连连叩头:“八十杖会要了小的命的!”
袁语初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依旧平静:“你既敢做,就该敢当。今日若轻饶了你,来日这府上岂不成了贼窝?”
她转向众人,声音陡然提高:“都看清楚了!郡王府赏罚分明,有功必赏,有过必罚。今日之事,望各位引以为戒。但凡手脚干净、忠心为主的,府上绝不会亏待;可若有谁心存侥幸、监守自盗——”
她的目光冷冷扫过全场,每一个与她目光接触的仆役都不自觉地低下头去。
“这就是榜样!”
随着袁语初一声令下,刑杖重重落下。起初那小厮还惨叫连连,到后来声音渐弱,只剩下沉闷的杖击声和压抑的喘息。
李朝宗和路朝歌两人饶有兴趣的看着,他们从一开始就什么都没说,如何处置全都凭袁语初的心意,如今袁语初的处置,两人还是相当满意的,有些事可不能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该有的规矩必须要有才行,这是郡王府,可不是地皮无赖的聚集地,若是这一次袁语初拿不出雷霆手段,以后这郡王府可就不是他袁语初说了算的了。
八十杖毕,那小厮已是奄奄一息。袁语初吩咐道:“抬下去,好生医治。既是我郡王府的家仆,就不能让他轻易死了,治好伤之后送到后院去养马吧!”
这话更是意味深长——既彰显了仁慈,又暗示了惩罚远未结束。从今往后,这小厮的生死完全掌握在郡王府手中,活着或许比死了更难受。
处理完毕,袁语初这才转身向李朝宗和路朝歌行礼:“语初僭越,还请大伯、路叔叔指教。”
李朝宗抚掌笑道:“好!处置得宜,恩威并施。语初啊,这郡王府交给你,朕放心得很。”
路朝歌也满意地点头:“有你在竟择身边,路叔叔我就彻底放心了。这小子要是敢欺负你,你告诉我,我打断他的腿!”
路竟择在一旁哭笑不得:“爹,我哪敢啊!”
众人都笑了起来,方才紧张的气氛一扫而空。
李朝宗起身道:“好了,戏也看完了,咱们该回宫了。”他看向路朝歌,“你不是说要请御史台吃饭吗?朕准了,就从朕的私库里支钱。”
路朝歌眼睛一亮:“真的?那我可就不客气了,状元楼空的雅间,最好的酒菜。”
“随你。”李朝宗笑道,又对袁语初道,“语初,得空多进宫陪陪你伯母,她总念叨你呢。”
“语初记下了。”袁语初恭敬应道。
送走李朝宗和路朝歌,郡王府又恢复了平静。只是经此一事,府中上下对这位未来的女主人都生出了深深的敬畏。
送走了李朝宗和路竟择等人,郡王府的大门缓缓关上,方才还人声鼎沸的院落,此刻只剩下袁语初和一群噤若寒蝉的仆役。
袁语初并未立刻遣散众人,她静静地站在台阶上,目光再次扫过下方。那平静无波的眼神,却比方才厉声训诫时更让人心头发紧。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和一种无形的压力,落针可闻。
“今日之事,到此为止。”良久,袁语初终于开口,声音恢复了往常的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希望诸位记住两件事。第一,郡王府规矩森严,容不得半点沙子。第二,郡王府也赏罚分明,绝不会亏待忠心任事之人。”
她微微侧头,对管家吩咐道:“今日在场众人,皆受惊扰,这个月每人多领半个月的月钱,算是压惊。往后,只要大家安分守己,恪尽职守,府里自然不会忘了大家的辛苦。”
打一棒子,给一颗甜枣。这一手恩威并施,被袁语初运用得炉火纯青。底下仆役们闻言,神色复杂,有后怕,有庆幸,更有几分对这位未来主母手段的折服。众人齐声应道:“谢小姐赏!谨遵小姐教诲!”
“都散了吧,各司其职。”袁语初挥了挥手。
众人如蒙大赦,纷纷行礼退下,脚步都比平时轻快了许多,生怕弄出一点动静。经此一事,郡王府的风气为之一肃,再无人敢小觑这位年轻的掌家姑娘。
与此同时,长安城最负盛名的状元楼前,路朝歌大摇大摆地来到了这长安第一酒楼。
掌柜的一看自己老爷来了,忙不迭地亲自迎了出来:“王爷大驾光临,小店蓬荜生辉!您要的雅间早已备好,是最好的‘凌云阁’。”
路朝歌“嗯”了一声,随手抛过去一锭金子:“挑最好的酒菜上,一会儿御史台的几位大人要来,你们可给我伺候好了,要是有一点不满意,别逼我自己拆了自己的招牌!”
掌柜的接过金子,连声道:“王爷放心!小的亲自盯着,绝不敢有丝毫怠慢!”
他这边刚坐下没多久,就听楼下传来一阵喧哗,魏子邦进来禀报:“王爷,御史台的几位大人到了。”
“请他们上来。”路朝歌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呷了一口。
片刻后,以御史大夫鞠永安为首的五六位御史台官员,鱼贯而入。这些人个个身着官袍,面色严肃,看到路朝歌,也只是规规矩矩地行礼:“下官参见王爷。”
态度不卑不亢,但眼神里都带着几分警惕和审视。也难怪,他们今天刚在朝堂上参了路朝歌一本,转头这位爷就请吃饭,怎么看都像是鸿门宴。
“都坐都坐,站着干什么?”路朝歌倒是热情,仿佛早朝被参的人不是他一样:“到了这儿就别拘礼了,我今天是以私人身份请诸位吃饭,不谈公事,啊,不谈公事!”
话是这么说,可在座的谁信?鞠永安拱了拱手,谨慎地道:“王爷厚意,下官等心领。只是不知王爷叫我等前来,所为何事?若还是为今日朝堂之事,下官等职责所在,绝无徇私之理,还请王爷别为难我等。”
这老头,上来就把门堵死了。路朝歌心里暗骂一句“老顽固”,脸上却笑容更盛:“鞠大人这是哪里话?我路朝歌是那么小气的人吗?御史台风闻奏事,纠察百官,那是你们的本分,参得对!参得好!我路朝歌心服口服!”
他这话一出,几位御史更是面面相觑,心里直打鼓。路朝歌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通情达理了?事出反常必有妖啊!虽然路朝歌平时也没个正行,但在公事上却从不马虎。
“王爷……此言当真?”一位年轻的御史忍不住问道。
“比真金还真!”路朝歌一拍大腿,“我知道,你们觉得我路朝歌位高权重,有时候行事跋扈,不守规矩,给你们的工作增加了难度。但你们想想,我路朝歌什么时候因为被参而打击报复过?”
众人一愣,仔细回想,好像……还真没有。这位爷被参是家常便饭,罚俸更是如同喝水,但他似乎从未因此为难过御史台的人,该打仗打仗,该办事办事,私下里遇到,还能开几句玩笑。
“我今天请你们来,一是感谢诸位兢兢业业,为我大明肃清吏治,辛苦了。”路朝歌说着,亲自给鞠永安斟了杯酒,“这二嘛,也是想跟诸位交交心,免得你们总觉得我路朝歌是个混不吝的滚刀肉。”
这时,酒楼伙计开始上菜了。一道道珍馐美味如同流水般端了上来,龙肝凤髓谈不上,但也是山珍海味,极尽精致,很多菜式连这些见多识广的御史们都未必叫得出名字。酒更是窖藏三十年的上等竹叶青,一开坛,满室生香。
“来来来,动筷子,别客气!”路朝歌热情地招呼,“这状元楼的厨子,你们是知道的,那可都是我府上出来的,手艺一绝!都尝尝!”
美食美酒当前,气氛总算缓和了一些。几位御史虽然依旧谨慎,但也不再像刚开始那样剑拔弩张。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路朝歌看火候差不多了,叹了口气,语气也变得推心置腹起来:“鞠大人,诸位,我知道你们看不惯我。觉得我有时候不按常理出牌,觉得我恃宠而骄,觉得我路朝歌给陛下抹黑了,是吧?”
鞠永安放下筷子,正色道:“王爷言重了。下官等只是就事论事。王爷之功,彪炳史册,天下皆知。然,功是功,过是过。王爷位极人臣,乃百官表率,更应谨言慎行,恪守臣节。我等虽知道王爷向来如此,可有的时候也要注意,您可是百官之首,也是百官之表率啊!”
“说得对!”路朝歌非但不恼,反而一脸“深受教诲”的表情:“鞠大人金玉良言,朝歌受教了!其实你们说的这些,我大哥也没少敲打我。可我路朝歌就是个粗人,有些习气,一时半会儿还真改不过来。”
他端起酒杯,敬了众人一圈:“但我跟你们保证,我路朝歌对我大哥,对大明,忠心耿耿,天地可鉴!我做的每一件事,或许方式方法有问题,但绝无私心!你们参我,是为我好,也是为国好,我心里明白!”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倒是让几位御史有些动容。他们参劾路朝歌,除了职责所在,也确实有“恨铁不成钢”的意思。毕竟,路朝歌与陛下的关系非同一般,他的言行,在某种程度上就代表了皇家的脸面。
“王爷能如此想,实乃朝廷之福。”鞠永安的语气也软化了不少。
“所以啊,”路朝歌图穷匕见,嘿嘿一笑:“以后呢!该参还得参,这是你们的职责。但是呢,能不能稍微……嗯……委婉那么一点点?比如说,别老是盯着我罚俸?你们也知道,我家里开销大,竟择那小子刚开府,处处都要用钱……这俸禄一扣就是三年,我这脸上无光倒是小事,关键是……囊中羞涩啊!”
路朝歌这话纯纯就是放屁,他路家能缺银子就见鬼了,他不过就是那么一说而已。
众人见他这副模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一位与路朝歌相熟些的御史笑道:“王爷,您就别哭穷了。谁不知道您路王府富可敌国?光是陛下这些年赏赐的田庄店铺,就够您几辈子花销了,您还能穷了?”
“那能一样吗?”路朝歌眼睛一瞪:“那是赏赐,是体己!俸禄是朝廷给的,是我路朝歌应得的!这意义不同!”
他凑近鞠永安,压低声音道:“鞠老大人,给个面子。以后参我,多参点‘行为不端’、‘有失体统’之类的,这罚俸的条目……能省则省?大不了,我以后尽量注意,少给你们递话柄,怎么样?”
鞠永安看着眼前这位位高权重,却在自己面前“耍无赖”的王爷,真是哭笑不得。他沉吟片刻,道:“王爷,御史台风闻奏事,依律而行。若王爷果真能收敛行止,减少错处,我等着实无本可奏,自然也就无需罚俸了。”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没答应,也没拒绝,反而把皮球踢回给了路朝歌。
路朝歌也知道想让这些一根筋的御史彻底“高抬贵手”是不可能的,能达到这个“默契”已经算是不错的成果了。他哈哈一笑,重新坐直身体:“好!有鞠大人这句话就行!来,喝酒喝酒!今天不醉不归!”
接下来的气氛就热烈多了。卸下了公事上的对立,这些御史们发现,私下里的路朝歌虽然言行不羁,却豪爽仗义,风趣幽默,谈起军中趣事、各地风土人情,更是滔滔不绝,让人听得入神。推杯换盏之间,隔阂渐渐消融。
等到宴席散去,已是月上中天。路朝歌亲自将鞠永安等人送到酒楼门口,看着他们坐上马车离去。
在鞠永安几人离开后,魏子邦凑过来,小声问道:“少将军,这事……算成了吗?”
路朝歌望着马车远去的方向,眼神变得深邃起来:“成了?早着呢。这帮老狐狸,一个个精得很。不过……种子已经种下了。”
他转过身,拍了拍魏子邦的肩膀:“让他们知道,我路朝歌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也尊重他们的职责。这就够了。以后该参照样参,但只要不是原则性问题,下手总会留点情面。这朝堂啊,有时候就跟这打仗一样,硬碰硬不行,得讲究个策略。”
“王爷高明!”魏子邦由衷赞道。
“高明个屁!”路朝歌笑骂一句:“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走,回府!这顿酒喝的,比打一仗还累……”
月光下,路王爷晃晃悠悠地向着王府行去。而这一顿看似“荒唐”的宴请,其带来的微妙影响,却开始在未来的朝堂中慢慢显现。至少,此后一段时间,御史台弹劾路朝歌的奏章里,关于“罚俸”的字眼,确实少了许多。这,大概就是路朝歌独有的智慧和魅力所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