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粼粼,驶向长安。车内暖炉烘得人昏昏欲睡,但徐文泽与李存宁的谈话却越发深入。车外,路朝歌骑着马,寒风拂面,却让他精神愈发清醒。他看着沿途为筹备年节而忙碌的百姓,脸上不自觉地带上了些许笑意。这种人间烟火气,才是他愿意拼死守护的东西。
行至半途,队伍在一处驿馆稍作休整。路朝歌跳下马,活动了一下有些冻僵的手脚,正准备去寻些热汤喝,却见李存宁和徐文泽也下了马车。
“二叔,外面天寒,何不进来一同歇息?”李存宁招呼道。
“车里闷得慌,还是外面透气。”路朝歌搓着手笑道,“怎么样,徐大将军,和太子殿下聊得可还尽兴?”
“受益匪浅,殿下见识深远,老臣佩服。”徐文泽由衷说道。这一路交谈,他确实对这位年轻太子的沉稳与眼界刮目相看。
“那就好。”路朝歌点点头,随即像是想起什么,对徐文泽道:“对了,老爷子,有件事得先跟您通个气。等回了长安,陛下肯定要论功行赏,您这是灭国之功,但是,爵位你已经是国公了,封无可封了,我大哥会在勋位上给你提一级,剩下的就是金银赏赐。不过,关于您接下来的去处,我有个初步想法。”
这对于徐文泽来说已经是最好的赏赐了,他毕竟已经贵为国公,不可能给他异姓封王,若是一旦他异姓封王,那接下来他要面对的就是被清算,异姓王从来都不是什么好爵位,那就等于是断头台的台阶,只要封了异姓王,那就说明你的一只脚已经踏进鬼门关,剩下的一只脚也不过就是时间的问题,别什么都和路朝歌比,没人能和他相提并论,尤其是在大明,前楚出了两个异性王,最后前楚没了。
“我想请您去水军学院,为大明培养更多的水军人才。”路朝歌直接说道,“您老纵横海上这么多年,经验丰富,咱们大明未来的水师栋梁,需要您这样的定海神针去教导。当然,这不是强制命令,您要是有别的想法,比如还想带着舰队出去转转,咱们再商量。”
路朝歌这话说得诚恳,确实给了徐文泽选择的余地。毕竟,让一位刚立下不世之功的老将去教书,在某些人看来,或许有些“鸟尽弓藏”的意思。
徐文泽闻言,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抚须沉吟片刻,反问道:“王爷,建设强大水师,可是为将来……跨海远征做准备?”
路朝歌眼中精光一闪,与李存宁对视一眼,随即笑道:“老爷子果然敏锐。不错,大海之外,疆域无限。倭岛不过是个开始,咱们大明的舰队,将来是要驰骋于更广阔的海洋的。而这一切,都需要大量优秀的水军将领。这件事,交给别人我不放心,唯有您老,能为我大明水师打下百年根基。”
“您是知道的,水军和陆军不同。”路朝歌继续说道。
徐文泽抚须的手微微一顿,那双历经风浪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他望向驿馆外苍茫的天空,缓缓道:“王爷所言极是。水军与陆军,看似同为征战,实则天差地别。”
“陆军作战,依托山川地势,进退有据。”路朝歌接过亲兵递来的热汤,捧在手中,白气氤氲了他的眉眼:“一城一池的得失,往往清晰可见。将士们脚踏实地,心里也踏实。即便败了,也有重整旗鼓的余地。”
“但水军不同。”徐文泽接口道,声音沉静如海:“大海茫茫,无城郭可依,无险隘可守。一舰之将,统领数百乃至上千将士,漂泊于万里波涛之上。每一次出航,都是将身家性命交给了这片喜怒无常的汪洋。”
李存宁站在一旁,听得入神。寒风吹动他鬓角的发丝,他却浑然不觉。
“陆军为将,需熟知兵法谋略,懂得排兵布阵。”路朝歌啜了一口热汤,继续道:“而水军为将,不仅要懂这些,更要懂天象、懂海流、懂舰船。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可能让数年的准备付诸东流;一次判断失误的航线选择,就可能让整支舰队葬身鱼腹。”
徐文泽点头,目光变得深远:“老臣在海上四十余年,亲眼见过太多。一支训练有素的陆军,数月可成;而一名合格的水军将领,非十年之功不可得。他不仅要会打仗,更要会‘读海’——从云的变化判断风雨,从水的颜色判断深浅,从鸟的飞行判断陆地的远近。”
“所以陆军可以靠数量取胜,而水军,靠的是质量。”路朝歌放下汤碗,神情严肃:“一艘战舰的造价,足以装备一支千人步兵;培养一名合格的舰长,比培养十位陆军将领还要困难。这也是为什么,我大明宁可放缓陆军扩张,也要倾力打造水师的原因。”
“王爷高瞻远瞩。”徐文泽由衷赞道:“海上争锋,不是陆战的延伸,而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种战争。在陆地上,一腔热血或可扭转战局;在海上,唯有精准的计算和丰富的经验,才能赢得胜利。”
“故而老爷子该明白,我为何执意要请您出任水军学院的院长一职。”路朝歌郑重的说道:“水军学院的学子们,需要的不是纸上谈兵的教习,而是您这样真正搏击过风浪、指挥过舰队的宿将。您教给他们的每一个细节,未来都可能挽救整艘船上数百条性命;您传授的每一条经验,都可能决定一场海战的胜负。”
徐文泽沉默片刻,目光扫过驿馆外那些正在忙碌的士兵,最后落在李存宁年轻而专注的脸上。
“老臣明白了。”他缓缓躬身:“能为大明水师培养后继之人,是老臣的荣幸。这比带着舰队再打几场胜仗,更有意义。”
路朝歌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伸手扶住徐文泽:“有老爷子这句话,我大明水师未来可期。他日舰队扬威四海之时,首功当属今日应下此任的您。”
此时,一阵北风掠过,吹得驿馆门口的旌旗猎猎作响。徐文泽望着那面在风中舒展的大明旗帜,仿佛看到了未来无数战舰乘风破浪的壮观景象。
他知道,路朝歌要的不是一支只能在家门口巡逻的水师,而是一支真正能够征服远洋的强大舰队。而他将要做的,就是为这支舰队锻造出它的脊梁。
“王爷。”徐文泽忽然问道,“水军学院第一批学子,何时入学?”
“入学?”路朝歌愣了一下:“不好意思徐大将军,水军学院现在还没开始建设呢!我这不是想着先和您商量一下,若是您不同意的话,这水军学院就要往后推一推了,毕竟没有合格的院长坐镇,建起来也没有意义啊!”
“还没建设?”徐文泽也愣了,他以为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了,只等他走马上任了。
“这件事是我考虑不周了,事先没把事情和您说清楚。”路朝歌笑道:“老爷子这是迫不及待要桃李满天下了?”
“既然还没开始建设,那就都交给我吧!毕竟王爷您在陆战上确实无可匹敌,但是水战您还是个外行,这水军学院该人如何建设,我估计您是不懂的。”徐文泽也笑了,皱纹舒展开来,如海面上的涟漪:“您也知道水军和陆军不同,所以学院的建设也不可能是一样的,我有自己的要求,等回了长安城,我会上书陛下,将水军学院的建设要求一一陈述,总好过建好了,又起不到作用。”
“老将军考虑的就是周全,比我这一拍脑门就做决定的要强的多。”路朝歌说道:“这一路回长安,您有的是时间好好思考该如何建设水军学院,我们拭目以待。”
了却一桩心事,路朝歌心情更佳。休整完毕,队伍再次出发。
越靠近长安,年节的气氛就越发浓郁。官道两旁的村镇,已经有人家挂起了红灯笼,孩子们穿着新棉袄在雪地里追逐嬉闹,偶尔响起的爆竹声,预示着新春的临近。
徐文泽透过车窗看着这一切,眼中不禁有些湿润。近三年异国他乡的征伐,枕戈待旦的警惕,在这一刻,都被这熟悉的、和平而热闹的景象所融化,这才是家的味道。
李存宁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轻声道:“大将军,辛苦了。今年这个年,您一定要在长安过个热闹团圆年。”
“是啊,要过年了。”徐文泽喃喃道,脸上露出了真切而放松的笑容。
当长安城那巍峨的城墙出现在地平线上时,夕阳正将它的余晖洒满雪原,天地间一片金红。城门外,早有礼部和兵部的官员在此迎候凯旋的将士。
仪式虽不盛大,却庄重得体。李存宁代表皇帝说了些勉励的话,便让官员们安排徐文泽带回的将士们前往早已准备好的营区休整,那三万倭奴青壮,则被魏子邦带着人严密押往指定的区域交给左智楠,他们将成为建设长安东城,乃至未来其他工程的重要劳力。
路朝歌看着一切井井有条,便对李存宁和徐文泽道:“这里没我们什么事了。走吧,老爷子,太子殿下,我送你们回宫。陛下还在宫里等着呢!”
他顿了顿,又笑着补充道:“老爷子,今晚宫里设宴,专门为您接风洗尘。我大哥……哦,陛下可是把他珍藏的好酒都搬出来了,保证让您喝个够,把在倭岛缺的酒都补回来!”
徐文泽闻言,开怀大笑:“那老臣可就却之不恭了!今晚定要与陛下和王爷,不醉不归!”
一行人穿过长安城喧闹的街道,沿途百姓见到太子仪仗和凯旋的将领,纷纷自发地避让行礼,更有许多孩童好奇地张望着这群风尘仆仆却威严十足的军人。徐文泽看着街道两旁鳞次栉比的店铺,挂着红绸、贴着福字的门脸,还有那弥漫在空气中的糖炒栗子、烤红薯的香气,眼中感慨更甚。这才是他熟悉的,为之奋战的中原盛世景象。
皇宫,太极殿。
李朝宗并未在正式的大殿等候,而是在相对温暖随意的暖阁内设了私宴。听闻内侍通报,他亲自迎至门口。
“臣,徐文泽,拜见陛下!”徐文泽见到身着常服的李朝宗,便要行大礼。
李朝宗快步上前,一把托住他的手臂:“老将军快快请起!一路辛苦,这些虚礼就免了。”
他握着徐文泽粗糙的手掌,用力摇了摇,目光诚挚地看着他略显沧桑的面容:“三年未见,老将军清减了些,但精神矍铄,更胜往昔!好!好啊!”
“劳陛下挂念,老臣惶恐。”徐文泽感受到皇帝手上传来的力量和眼中的真诚,心头一暖。
“朝歌,存宁,你们也辛苦了。”李存佑又看向路朝歌和李存宁,眼中带着笑意,“都进来,外面冷,酒已烫好,就等你们了。”
暖阁内,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冬日的寒意。圆桌上摆满了精致的宫廷菜肴,虽不似国宴那般奢华,却样样透着用心,多是暖胃滋补的食材。一小坛泥封的老酒摆在正中,散发着醇厚的香气。
几人落座,李朝宗亲自执壶,为徐文泽斟满第一杯酒:“老将军,这第一杯,朕敬你!敬你远渡重洋,踏平倭岛,扬我大明国威于海外!此乃不世之功!”
徐文泽连忙起身,双手捧杯:“陛下言重了!此乃陛下运筹帷幄,朝廷鼎力支持,三军将士用命之功,老臣不敢独揽!”说罢,与李存佑一同仰头饮尽。烈酒入喉,一股暖流瞬间通达四肢百骸,仿佛将积累了三年的寒气都驱散了不少。
“坐,都坐,今日是家宴,不必拘礼。”李朝宗笑着摆手,又看向路朝歌,“朝歌,路上可还顺利?你跟徐老将军提过那件事了?”
“顺利得很。”路朝歌夹了一筷子炙羊肉,边吃边说:“跟徐老爷子说了,老爷子深明大义,已经答应出任水军学院院长一职了。而且,老爷子还主动请缨,要亲自负责学院的筹建,说我们这些旱鸭子不懂水战的门道,怕建不好。”
“哦?”李存佑闻言,眼中闪过惊喜,看向徐文泽:“老将军果真应允了?还愿亲自操劳筹建事宜?这……这真是太好了!也就不用我操心了。”
他深知一位经验丰富的海军统帅对于初创的水军学院意味着什么,那不仅仅是教书育人,更是奠定传统、塑造灵魂,将来新生代的水军再打一场打胜仗,这水军就算是真的有了自己的灵魂了。
大明陆军的凝神之战是巍宁关保卫战,那一战之后,大明战兵就算是有了自己的精气神了。
徐文泽放下酒杯,正色道:“陛下,王爷所言极是。水军不同于陆军,战舰便是移动的城池,海洋便是无垠的战场。培养一名合格的水军将领,需熟知天文地理、海流季风、舰船操纵、舰队阵型,更需具备在孤立无援、瞬息万变的茫茫大海上独立决断的勇气与智慧。此非经年累月的严格教导与实战熏陶不可得。陛下高瞻远瞩,建立水军学院,实乃我大明水师强盛之基石。老臣蒙陛下与王爷信重,敢不竭尽全力,为我大明培育海上栋梁?”
“好!说得好!”李朝宗抚掌赞叹:“有老将军这番话,朕心甚慰!学院筹建一事,朕准了!需要什么,老将军尽管直言,工部、户部,朕会让他们全力配合。一切规格,皆按老将军的要求来办!”
“谢陛下!”徐文泽起身谢恩,随即又道:“陛下,王爷,老臣在回程路上,已初步有些构想。水军学院选址,最好毗邻大江或大湖,方便学员日常操舟演练,但又不能离海太远,需能让学员适时体验真实海况。学院内,除常规学堂、校场外,需建有大型水池,用于模拟不同风浪条件下舰船操控;需建有观星台,教授学员观测天象;还需搜集、绘制天下海图,建立藏书阁,汇聚古今中外所有与海洋、水文、舰船相关的典籍……”
徐文泽侃侃而谈,将他一路思考的关于水军学院的蓝图细细道来。从学员的选拔标准、学制年限,到课程的设置,航海术、船艺、海战兵法、天文地理、甚至包括海上医疗急救,再到教习的聘请,条理清晰,考虑周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