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范妈妈带着一个粗使婆子挑着两个竹筐走进了来到弱水馆东院。院里没人，正屋西梢间亮着灯。待粗使婆子放下担子，范妈妈走过来从竹筐里拿出个红布包袱，却趁势摸了对方一把，调笑道“老货，这是奶了多少个才如此鼓囊？”
粗使婆子黑着脸也不吭声，这范妈妈为老不尊，路上没少占她便宜。
范妈妈也不在意，捧着袄，走进正屋，转身进了西梢间。屋里除了叶官儿还有夏大姐，两个人正在绣花“小娘，忙着呢？”
瞅见范妈妈来，夏大姐赶忙放下绣品，起身让出座位给对方“妈妈快歇歇，暖个暖和。”说着扶住对方往凳子上带。
“哎呦呦，夏姐可抬举老婆子了。”范妈妈嘴上自谦，却坐了下来。将包袱放到了准备下坑的叶官儿身旁，一边解包袱一边道“小娘，这是细料局发的锦缎袄裤。”扭头对正要为她去倒水的夏大姐道“夏姐快些伺候小娘更衣，老婆子的手粗拉，做不来这些。”
“妈妈且慢。”叶官儿赶忙伸手拿起已经被解开一个结的包袱塞给对方“我整日也就在这院里，实在用不到，还是妈妈留下吧。”
“小娘这是做什么？”范妈妈起身推开叶官儿塞给她的包袱“这是太太赏赐给小娘的，哪是奴婢可以穿的。”
叶官儿却道“既然是太太赏赐的，自然就是给了我。我再送给妈妈，也不算坏了太太的规矩。”
“小娘好意奴婢心领了。”范妈妈虽然依旧板着脸，可是语气却没有刚刚那么生硬了“这锦缎袄裤小娘是要穿出去见人的，况且太太对奴婢们也有赏赐。小娘与其在这里与老奴多费口舌，不如去多去太太那里尽尽孝心。”也不理会叶官儿反应，对正给她倒水的夏大姐道“夏姐你的袄裤都在外边李婆子那，拿去瞅瞅，若是不合身还能换。”
夏大姐瞅了眼叶官儿，应了一声，转身退了出去。
叶官儿这才唾面自干，又重整旗鼓道“妈妈讲的是，可是每次都是挑心姑娘来喊，奴婢才能近身，平日里根本没有机会到太太跟前。”
“老奴以为小娘是个明事理的，为何却是个糊涂的？”范妈妈一听大概懂了，笑道“孝敬太太的法子多的是，哪个定下的，只有到太太跟前伺候才能算是孝敬？”
叶官儿反应了一下“太太仁慈，我尚且敢壮着胆子试一试。可是旁的……我害怕顶簪姑娘。”
“小娘与刘小娘最亲，难道就不曾去问问主意？”范妈妈听后哭笑不得
叶官儿讷讷不语。
范妈妈点到为止，婉拒了对方相送，起身退了出去。此刻恰好夏臣家的端着食盒进来，瞅见她赶忙行礼。
“你是粗使丫头。”范妈妈冷着脸“五钱银子的置办费。”说着将一件蓝色簇新棉袍从竹筐里拿出来，递给夏臣家的“记着，这身棉袍是十七爷和太太开恩。”
“是是。”夏臣家的赶忙将食盒放下“奴婢记住了。”说着把手在身上蹭蹭，凑到范妈妈跟前，伸手想要从对方手里接过棉袍。却不想，这电光火石间，胸口一痛。她脸色一红，却不敢吭声，只是低头退开。
范妈妈却并没有着恼，扭头看向已经换了一身蓝色细料棉袍，从西厢房出来的夏大姐，关心询问“这身可有不妥？”
“妈妈瞅瞅，没有不妥。”夏大姐说着凑过来摊开双臂，转了一圈。
夏臣家的立刻瞅出夏大姐身上这棉袍料子与自个的不一样，委屈而倔强的没吭声。
“你们陪着小娘吧。”范妈妈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又笑着夸赞一句，这才示意李婆子挑起竹筐往外走。往外走。
夏大姐赶忙凑过去扶住范妈妈“妈妈慢点。”
夏臣家的见此，委屈的回到东厢房，将袄扔在一旁，趴在炕上哭了起来。假的，假的，都是假的。天杀的郑家，根本就是羞辱她们。
“这是怎么了？”正哭着，突然听到动静，接着夏臣家的就感觉脑袋一痛。她赶紧手忙脚乱的躲避，这才发现刚刚下手的是阿姑……叶小娘。
“眼瞅着过年了，你嚎什么丧？”叶官儿冷着脸“家里如今都是喜事，谁不是嘴往下压都压不住。偏着你在这里做丧气事，这里住不惯，到外边一根绳子找你男人去，省的在这触我的眉头。”
夏臣家的错愕半晌，她实在想不通，对方为何会讲出这种话。
“范妈妈。”叶官儿见此，更加不满，又伸手往对方身上招呼几下。
与夏大姐去而复返一同站在门口，冷眼旁观的范妈妈应了一声“小娘吩咐。”
“咱们弱水馆今个其她下人就歇着吧。所有的工就都交给夏臣家的，做不完，不准吃饭，不准睡觉。”叶官儿讲完转身向外走去。
范妈妈应了一声，站到一旁。待叶小娘走了出去，这才对同样不知所措的夏大姐道“还不过去服侍。”
夏大姐这才‘如梦初醒’跟了出去。范妈妈玩味的看向依旧没有回过神的夏儒家的，笑笑，对方忍不住浑身一颤。
夏大姐扶着叶官儿进了正房西梢间，伺候着对方重新上炕。
“瞅见了吧？”叶官儿用细不可闻的声音道“没有老娘，你也好不到哪去。”
什么都是假的，只有孩子是真的。叶官儿如今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样，就是在学刘花卉。自个或许还能生，毕竟有刘花卉珠玉在前。可也不得不防，所以夏大姐和夏臣家的就是后手。不论是她，还是她们，只要有了孩子，都得是自个的。这年头，谁都靠不住。
夏大姐一副谨小慎微被吓住的模样，没吭声。不同于刘花卉、叶官儿一进门就被收房；也不同于夏臣家的、何谦家的一进门就被打发伺候个妾。她和两个妹妹可是先跟在满冠姑娘身旁，后边又跟在安嬷嬷跟前的。因此，无论是范妈妈的杀鸡儆猴，还是叶官儿的借力打力，夏大姐都能看懂。
关于嫁去外边做白丁正室，亦或者留在家里伺候老爷，哪一个更体面？不同于叶官儿等人所想，夏大姐早就想好了，自然是留下来。这既是最好的选择，也是最无奈的选择。夏家不但讹自家爷的银子，还四处败坏自家名声，太太怎么可能会善罢甘休。
莫看如今刘小娘和叶小娘大有苦尽甘来的模样，可夏大姐懂，那不过是太太拿她们逗闷子而已。哪怕刘小娘有了身子，也不过是太太微微皱眉的事。自家爷难道会为了这事与太太心生龃龉？
故而夏大姐有了决定，与其大伙一起沦为笑柄过一辈子，不如请诸位亲人助我一臂之力。没法子，要在家里活得好，不被欺负，就必须要依靠太太。要想日后能熬出头，就必须要有孩子。而这个家，不被太太认可的孩子是没有前途的。所以，她就是太太砍向自个所有亲人的那口刀。二姐和三姐不能留在刘小娘那里，必须攥在手里。
郑直和省宁法师的谈的工夫并不长，在得到他承诺协助对方于明年年初出任大隆善护国寺主持后，一切都迎刃而解。
因为天色还早，郑直并没有立刻离开，索性在省宁法师的禅舍琢磨白石刚刚讲的那些，省宁法师和占乾和尚则退了出去。
倒不是郑直发现了白石啥不妥，对方每次交换的都是郑直能做到的。相反，郑直每次要求对方做到的，却都是玄之又玄的。偏偏这些在郑直看来根本无法实现的目的，白石却能轻而易举做到。郑直如今在揣摩的，是对方刚刚那些条件背后的用意。
正所谓见贤思齐，郑直晓得他不比旁人精明。因此但凡遇到一个精明的人，郑直就会想法子能学多少就学多少。这是他这么多年，一路闯过来的心得。最初是在沈传身上小试牛刀，继而是杨儒、史臻享、李晟、钟毅、钱宁、郭勋、江侃……郑直眼睛一眯，这个白石不会也是阴间漏网鬼吧？
对方给他的感觉很熟悉，尤其是最初相见时，嘴里冒出的那些鸟语。可很快郑直就否定了这个判断，无他，这个人身上没有那么多的奇谈怪论。至于偶尔显露的野心？郑直也有啊。人，谁没有野心。只是有人有毅力，有决心去实现；有人永远停留在想象之中。
结合郑直通过其他途径了解到的，白石如今在太子那边不太好，甚至有可能失去了太子的信任。原因也不难猜，太聪明了。没法子，将心比心，倘若郑直跟前有这么一个神算子，他咋能睡得着？毕竟只要对方想，郑直的银子，名利，地位，女人……谁动俺女人，俺啥谁全家。想来太子也是这般想的，哪怕年纪再小；哪怕白石表现得再忠心；哪怕太子也需要对方……可太子也是未来天子……最是无情帝王家！！！
突然郑直眼皮一跳，太子也想抢他女人，难道就放了？不对，郑直把曹家那三个人骗出来，太子就放过他了？虽然这事做的隐蔽，虽然太子已经厌弃曹二娘，虽然白石做得天衣无缝，可对方太聪明了，脾气也古怪。谁能保证日后白石不会将这件事再次改头换面告诉太子？那时候……郑直忍不住浑身一颤。
老郑直没有提赵选侍，可赵选侍若是生的儿子活下来了，也就没有兴王世子啥事了。咦？兴王如今还没有儿子。郑直突然坐了起来，倘若太子死了，赵选侍生的是个女儿，那么继承大统，就必须从益王的三个儿子里选了。那么……肏，还得往张家凑？
这当然只是万不得已，假如郑直不能在半年内搞下去三个老贼，他就必须想法子和三个老贼达成和解，然后想法子搞死太子。只要不是如今的太子登基，哪怕是条狗，他之后最差也不过是放归山野。可若要是太子登基，哪个晓得最后会如何？
胡思乱想半晌，郑直苦笑，他咋又琢磨这种诛灭九族的事了？瞅瞅天色，走出禅舍。从智化寺角门出来，徒步向西走去。眼瞅着就要到街口，身后传来动静，郑直扭头，一辆马车从后边跑了过来。
郑直也不在意，他今个儿扮做了旗军，也不怕人认出来，继续向西走。马车片刻后超过郑直，只是很快就停了下来，郑直戒备的放慢速度。片刻后车夫拿着鞭子跳下车，朝着郑直气势汹汹的走了过来。
郑直停下脚步，赶在对方动手之前，快走两步，挥拳将车夫打倒在地。然后又得理不饶人的冲到了马车上，在女人惊叫声中推开车厢门钻了进去。
“俺与诸位无冤无仇，为啥打人？”时才刚动手，郑直就感觉那车夫不过是莽夫一个，因此才想要探个明白。出乎预料，车厢里一共四个人，一个婆子，两个丫头，还有一个漂亮的扎眼的女人。
“登徒子！”那婆子胆子不小，并没有怕，反而将小娘子护在身后“谁说你与我们无仇，上次在智化寺外是不是你？”
郑直一愣，仔细瞅了眼婆子怀里那女人，又瞅瞅自己的装扮，想了想，不确定的问“原来是小娘子啊。”
上次和白石初次谈买卖，彼此较劲，他把一辆路过智化寺的马车误认为白石的车追了过去。然后留在车厢里，发现了这尤物“这是特意在这等着俺？”
婆子一听，顿时恼了，张牙舞爪的冲了过来。
郑直哪里给对方机会，直接伸手关上车厢门，顺势反锁，然后跳下马车扬长而去。那女人确实漂亮，不过再漂亮也比不上太太。
至于浅尝辄止？他如今挑女人已经迈过了看脸蛋的庸俗阶段，而要看心情，凭感觉。心情好了，感觉到了，无颜女都能当成宝，比如刘花卉。若是心情不好，没有感觉，任你是天仙，也不愿意碰一下，比如目下这位。
不过智化寺暂时是不能去了，出了这种事，太引人注目了。想到这郑直拐向路北，来感觉了。颦……素素俺来了。
窗边的郑彪玩味的瞅了眼远去的背影，又瞅瞅跌跌撞撞推开旁观路人，爬上马车的车夫，转身坐到了桌旁“这街面上的光棍越来越猖狂了。”
金坤放下酒杯，懒洋洋的拿起筷子一边夹了口菜送进嘴里，一边道“都他娘的是群穷鬼，杀才！好好的日子不过，四处惹是生非。顺天府也是蠢材，竟然连那些强盗都找不出来。”
“住口！”郑彪皱皱眉头“公侯尚且不敢口出狂言，你算个啥东西？”
金坤郁闷的不吭声了。他自然也晓得这是取祸之道，奈何心情郁结，无处排解，故而在借题发挥。金坤就纳闷了，成亲之前，他尚且能够骑一夜，咋成了亲，反而连炕都不让上了。
“坤哥。”郑彪不动声色道“到底咋了？你可不是没眼力见的。是不是在金家不如意？”
“没有，绝对没有。”金坤一听，立刻打肿脸充胖子“俺在家一样吃香的喝辣的，把媳妇收拾的到如今都下不来炕。”
郑彪听后大笑“那不就得了，还有啥不满意的。俺还以为你如今都上不了炕呢？”
金坤警惕的瞅了眼自斟自饮的郑彪，见对方不似意有所指，这才放心“那不能够。反而是金家，都是不得用的。前几日俺爹还让帮着找一些助兴的药呢。”
郑彪心中一动。金琦他见过，看不出斯斯文文的，这方面需求这么大。对方都五十，根本没有一点武人的模样。许是年轻时玩的太花，吃不了几杯就要去……如厕“助兴的药啊？俺兄长倒是有。”
金坤一听赶忙起身，拿过酒壶为郑彪满上“十二叔，多吃几杯。”
他突然记起十叔可是大真人钟毅的徒弟。那位大真人可是治好了不能人道的皇爷，十叔想必也学了皮毛。若是能够弄到一些献给金琦……想来媳妇应该能让他上炕。
郑彪大笑。金琦找药，多半不是为了他自个，而是给二张。若是能够用药药死这两个杀才，郑彪睡觉都会笑醒。至于会不会牵连到自个？郑彪瞅瞅丑态百出的金坤，金娘子应该很高兴吧？终于不用和墨哥偷偷摸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