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雨无休无止,粘稠的黑幕笼罩四野。
幽州大地在曜日宫结界撑起的赤金光罩下艰难喘息,如同怒海狂涛中一叶孤舟,时刻承受着污浊巨浪的拍击。
宫殿深处,冰冷的帝座之上,宁嘉笙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那单调的“笃、笃”声在空旷死寂的大殿中回荡,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紧绷气氛。
案头堆积的玉简如同催命符咒,不断传来人族四州糜烂的噩耗:
星辰宗、玄灵宗残部在魔潮中血流漂橹;
铸剑山庄赖以生存的矿脉被魔气浸透,炼器炉火几近熄灭;
以坚固非凡着称的流云城,汲银矿石铸就的厚重城墙,被蚀骨魔物啃噬出狰狞巨口. . . . . .
每一条消息都像冰冷的毒蛇,噬咬着本就渺茫的希望。
唯一能让她紧锁的眉心稍缓片刻的,是一道来自浮世的加密传讯:青莲仙尊,已降临浮世。
虽语焉不详,只言其正处理要务,但“降临”二字本身,已足以让宁嘉笙绷至极限的心弦,得到一丝微弱的松弛。
师尊在,玄灵宗那团污秽乱麻便终有斩断之时。
梦泽老贼的背叛,宗主的血仇与被困之辱,宗门圣地沦为魔窟的奇耻. . . . . .这些刻骨的恨意在她胸中翻腾,如同地心奔涌的熔岩。
然而,她只是沉默地合上了玉简,指尖在冰冷的玉石表面留下几不可察的凹痕。
她是新任妖皇,明熠陛下托付的妖族共主。
更是早已自逐出玄灵宗的“叛徒”。
此刻若以妖皇之尊插手人族道门内乱,非但名不正言不顺,更会坐实梦泽一脉“妖族狼子野心”、“妖皇图谋道统”的污蔑,平白为师尊增添掣肘,甚至将整个妖族拖入人族倾轧的泥潭。
“不可妄动。”宁嘉笙对自己低语,声音冷硬如铁,在空寂的大殿中激起微弱的回响。
理智如同沉重的枷锁,锁住了她沸腾的杀意。
当务之急,唯有稳固妖族基业,守住这片在灭世魔灾中仅存的喘息之地,静待师尊以雷霆万钧之势肃清门户。
她必须忍耐。
但这名为理智的堤坝,正被一股源自心底、日益汹涌的暗流不断冲击、侵蚀。
“陛下!荻箜王急报!”
殿外传来妖将带着明显惶恐的声音,打破了死寂,“‘枯骨林’据点外围突发新的魔域裂缝!大量骸骨魔兵涌出,据点守军. . . . . .损失近半,请求速援!”
宁嘉笙霍然睁眼,金色的竖瞳中寒芒暴涨,如同深渊中骤然亮起的凶兽之瞳:“损失近半?!”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裹挟着雷霆之怒与刺骨寒意,恐怖的妖皇威压如同实质的重锤轰然压下。
殿外禀报的妖将双膝一软,几乎匍匐在地,冷汗瞬间浸透重甲。
“守将岩甲是死人吗?!裂缝波动岂能毫无预警?!贻误战机,陷同胞于死地,该当何罪?!”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刀子。
“陛. . . . . .陛下息怒. . . . . .”妖将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传令荻箜王!”宁嘉笙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毁灭性力量,“即刻调‘铁鳞军’驰援枯骨林。失职将领岩甲及其麾下统领,锁拿妖元,押解回曜日宫,打入‘镇狱’听候发落。若枯骨林再有闪失——”
她的话语微顿,冰冷的杀意弥漫开来,“让荻箜王捧着自己的妖丹来见我!”
“遵. . . . . .遵命!”妖将连滚带爬地退下,仿佛逃离炼狱。殿内残留的威压让空气都凝滞了。
消息传回荻箜王处,这位以沉稳着称的老牌妖王捏碎了手中的传讯玉符,脸色铁青。
新任妖皇. . . . . .太过酷烈。
岩甲乃他心腹爱将,纵有过失,何至于此?这分明是在敲打他们翼族。
宁嘉笙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心头的无名火与那股对力量近乎饥渴的焦躁。
她知晓枯骨林位置险要,压力巨大,损失惨重情有可原。
但一个声音在她脑中疯狂叫嚣:无能!统统都是无能!若有绝对的力量,何惧区区裂缝?若有精锐无敌之师,何至于让众多妖族白白送死?!
她对力量的渴望,如同沙漠濒死之人对甘泉的执念,从未如此炽烈而扭曲。
每一次调兵遣将的阻滞,每一次阵法光罩的震颤,每一次看到光罩外那无边无际的魔潮,都让她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与暴戾。
她需要更强、更绝对的力量!足以碾碎一切魔物,足以在师尊归来前将幽州打造成铁桶一般的堡垒。
甚至. . . . . .足以让她撕碎那虚伪的规则,亲手将心魔、梦泽挫骨扬灰。
她起身,走向大殿中央那沸腾的阵法核心。
赤金色的九曜真火本源如同咆哮的熔岩之海,散发出焚尽八荒的光与热。
宁嘉笙盘膝坐于阵眼,双手结印,灵力全力运转。
浩瀚磅礴的火焰洪流疯狂涌入她的经脉,灼烧着她的妖骨,淬炼着她的神魂,带来一种近乎毁灭般的快感与充实。
她需要更多的力量,变得更加强大!
在火焰的包裹中,她仿佛在吞噬太阳。
然而,一丝细微、冰冷、滑腻如毒蛇的暗流,也随着这狂暴的能量悄然渗入识海深处。
它无声地滋养着她对力量的贪婪,将她对下属无能的愤怒催化成一种高高在上、视众生如蝼蚁的冷酷,将她对人族惨状的焦虑异化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极端戒备与猜忌。
她的心湖深处,那颗漆黑的种子贪婪地吸吮着负面情绪的养料,根须正悄然扎向更深处。
“陛下!”
亲卫统领浮遏的身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匆匆而入,单膝跪地,“‘暗沼’方向,青霄王麾下一支精锐巡逻队遭魔物伏击. . . . . .全军覆没。”
“后方哨所观察到数名队员在最后关头疑似被魔气深度侵蚀,出现. . . . . .噬咬同伴的迹象。”
“魔气侵蚀?!噬咬同伴?!”宁嘉笙周身火焰“轰”地爆燃,大殿温度瞬间飙升,空气扭曲。
她猛地站起,衣袍猎猎狂舞,眼中金光几乎凝成实质的杀意之剑,“擅长精神异法的天狐一族,青霄王还能提得动刀否?!麾下精锐被魔气渗透至厮竟毫无察觉?!废物!一群该死的废物!”
她的声音如同九幽寒风,刮骨蚀魂:“传令青霄王!立刻封锁暗沼全域。彻查所有与那支巡逻队有过接触者,无论身份,即刻隔离审查。凡有丝毫魔染嫌疑,胆敢反抗者——”
她的话语冰冷地停顿,一股冻结灵魂的寒意取代了火焰的暴烈,“就地格杀!若再有此类疏漏,她这个妖王,便去填了魔域裂缝吧。”
“是!陛下。”浮遏心中一凛,感受到那几乎化为实质的杀伐意志,不敢有丝毫迟疑,躬身领命,迅速退下。
这道命令,必将引起青霄王一脉乃至更多妖族的震动与不满。
新任妖皇的铁血手腕,已近乎苛刻。
大殿重归死寂,只有九曜真火在阵眼中咆哮燃烧的声音。
宁嘉笙缓缓坐回帝座,指尖跳跃的金色火焰映照着她冰冷如雕塑的侧脸。
她抬起手,凝视着自己修长却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炽焰光芒下,皮肤显得异常苍白。
倏忽间,一道细微的、如同活物蠕动的黑色纹路,在她手背的肌肤下一闪而逝,快得让她以为是光影的错觉。
她闭上眼,深深吸入那灼热得几乎烫伤肺腑的空气。
识海中,那株由暴戾、猜忌与贪婪浇灌的黑色幼苗,似乎又茁壮了一分,其妖异的根须,正更加紧密地缠绕上她意志的根基。
“陛下,”一个略显低沉的声音在水镜中响起,是泽陂王。
这位身材魁梧、脾气火爆的妖王此刻脸色也不大好看,他强压着情绪,拱手道:“十一王联名传讯,关于各城秘库开启及资源调配细则,尚有异议,恳请陛下移步议事厅共议。”
宁嘉笙没有睁眼,只是冰冷的帝音在大殿中回荡:“异议?魔劫当前,资源自当优先供给守城护阵、提升战力。告诉他们,按吾昨日谕令执行。”
“细则?活下来才有资格谈细则。再有异议者,让他自己来曜日宫和吾说!”
话语中的不耐与威压,让镜中的泽陂王脸色更加难看。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重重哼了一声,关闭了联络。
其余等待的妖王得到回讯,面面相觑,有不满,有忧虑,却无人敢再言。
宁嘉笙端坐于帝座,周身火焰明灭不定。
师尊. . . . . .您何时归来?
她心中那微弱的呼唤,被厚重的冰冷外壳与翻腾的杀意层层包裹,脆弱得如同深渊边缘摇曳的星火。
幽州. . . . . .妖族. . . . . .她必须守住。
用更强大的力量,用更不容置疑的铁腕。
任何隐患,都必须以最残酷的手段抹除。
任何阻碍,挡在她与力量之前的,都必须彻底碾碎。
冷酷、多疑、易怒,以及对绝对力量的偏执渴求,正成为这位根基未稳的新任妖皇令人畏惧的标签。
心魔种下的种子,已在帝心深处贪婪地汲取着负面情绪的养分,悄然壮大。
而端坐于孤高帝座之上的宁嘉笙,在内外交困的漩涡中,正一步步滑向那被心魔阴影笼罩的深渊,唯余那点对师尊的期盼,在越来越浓重的黑暗里,艰难地闪烁着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