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祖地,夜色浓稠,坟茔荒凉。
风自邙山的方向吹来,裹挟着隐约的呜咽声,让此地又冷了几分。
司马炎坐于石台,侧目看一片片石碑。
石碑上风霜雨渍,好似一张张无声的嘴。
身后传来沉沉的脚步声,司马昭来了。
司马昭立于司马炎的身侧,裹着血绣蟒纹的玄袍无风自动。
他的目光如两柄寒刃,穿透层层暮色,投向极远处的洛阳。
“父亲,”司马炎未曾抬头,声音也压得极低,“‘血食’……非用自家骨血不可吗?”
司马昭侧过脸,青白的眼球在昏暗中闪出幽光。
“炎儿,你的心肠依旧这般软弱。成大事者,何拘小节?那些蠢物,只配做饲虎的血食!”
司马炎手指下意识地扣住石台缝隙,触手处冰凉粗糙。
“只是……八王皆我司马家族血脉……况且放任异族南下,中原大地将成炼狱……”
他的声音发苦,好似已经见到了那血腥的惨状。
“炼狱?”司马昭猛地一拂袍袖,袖上巨蟒狰狞。
“若你祖父证位道君,破开表世界之屏障,擒住躲藏的龙脉!到那时,何止中原?失去的寸土寸民,皆可复得!整个表山河,都为我司马家所掌,天下大治又岂是虚言?”
他嘴角扯起一丝锋利如刀的弧度。
“炎儿,你心中的那点慈悲,恰如蛛网缠足,何时能断!”
似乎想到了什么,司马昭的声音难得带上了一丝温度。
“秦汉相交,黑龙认为威慑就能江山永固,白虎坚信武力便可威服天下,乱世之中青狐随燎原烽火而起,只有那条赤蛇在泥泞中蛰伏。”
他声音陡然变高,“前者英豪结尾了了,只有那条赤蛇站在了最后,成为了赢家。神汉刘邦龙蛇之变不过七载,安时待命却整整二十七年。你只知祖父隐忍,司马家代魏成晋,入主中原。”
“可你又怎知?为了道君之位,我司马家已经谋划千载,数百代族人前仆后继,才有了我世家鼎盛,才有了如今通天之路的一线可能。”
“炎儿,莫要自误!”
司马炎霍然抬头,他想起了洛阳城下万家灯火,他想到了大河之畔袅袅炊烟。
那灯火却微弱,被无边黑暗吞没。
百姓骨肉离散,黎明哀鸿遍野的景象,仿佛就在眼前。
自己的儿子们,司马家的后人,化作血肉模糊的身影,成了自己父亲口中的祭品。
他牙齿轻合,艰难的挤出声音,“神汉崩殂,龙脉损伤,但依然有无上伟力,若是反噬祖父,又当如何?”
司马昭嗤笑一声,声音干涩,如同瓦片刮蹭,“反噬?”
“天下万物皆为我司马家登天之阶!纵然是龙脉,亦不过是父亲蜕皮成道路上,一块略大的垫脚石罢了。”
他眼神锐利如锥,直刺背对他而坐的司马炎。
“你的祖父多年隐忍,所图为何?”
“便是要借着山河血怨,惊动沉睡的龙脉,此等良机千载难逢!若因你一念之仁而……”
话音刚落,司马昭骤然出手,五指如铁钩探入浓稠黑暗中。
只听得一声凄厉叫喊,不知藏身在此处多久的暗鸦,便被他摄出魂魄,攥在手中掐成惨绿灵光簌簌落下。
这异兽已入脱凡,藏身祖地不知多久,此刻却被司马昭轻易拿下。
其人境界,已然入玄。
“妇人之仁便是如此下场。”司马昭缓缓摊开手掌,任由那最后一点残魄如灰烬散入风中,声音彻骨冰寒。
“不要说一两个脱凡,便是你……司马家的玄君,胆敢坏我千秋大计,亦当碾作齑粉!”
司马炎浑身一震,仿佛被那无处不在的冷风浸透了肺腑。
他僵坐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司马昭的玄袍翻卷,如同乌云融入更深的黑暗。
脚步声渐渐远去,司马炎的心也一点点沉下去,他仿佛被那名为大业的滔天巨浪彻底吞噬。
冷风中,他低声自语,声音微不可闻。
“原来………道君之路,原是要吃人的。”
坟丘荒凉,只余他孤影一道。
风卷起地上异兽残留的羽,在空中盘旋片刻,最终消散无踪。
远处,更深的黑暗里,似乎有无数沉默的存在磨着牙,等待咀嚼着什么。
朱厚熜也听到了咀嚼啃咬的声音,水藻与甲虫的大战一触即发。
不同于往日水藻只余求生的本能,有众人魂灵入内的水藻战斗力大增。
血疫虫如潮水将水藻按进水底,水藻扭曲手臂暴突的青筋。
暴虐稍稍停歇,青绿随之而起。
偶有凶悍的虫群,短暂地化成巨虫欲要吞天食地。
那藻群便会随之分裂,避其锋芒之后裂而复合,而在其裂处又有新芽绽放,碧森森如枪矛林立。
血沼本没有季节之分,随着双方的争斗越发惨烈,楚浩然催动神通让这千里水泽有了四季。
毕竟在四季轮转中,植物求生之意才会愈加迅猛。
最惊心的是冬日。
寒冰封水,藻色枯瘦如锈铁。
若是换作凡俗水潭,免不得被人嗤笑一声“一堆烂絮!”
可在这水藻中潜藏的武者魂灵,却一日强胜似一日。
冰层之下,根须化作幽暗的触手,掘进了血沼深处。
某一夜,风雪骤停。
冰面如蛛网般裂开缝隙,原来是水藻与浮萍的脉络,在众多武者魂灵的配合下,硬生生织成密网撕裂豁口。
血疫虫颓势已显。
朱厚熜也注意到水藻蓬勃向上的气运。
气运之道不在于掠夺,而在于运转生息。
朱厚熜将一部分气运“借出”,如今回报更大。
当初的水藻在凡俗中只能说鼎盛,如今由凡化灵,气运中多了一丝绿意,他的回报何止成百上千。
芸芸众生,随波逐流,绝大多数普通人的气运为铁灰色,如同烟霭朦胧。
此等气运际遇平平,生活常有琐碎难逢大运,但也很少灾祸,命运轨迹易受外界影响。
但其气运可通过积德行善,自强不息而逐步向上提升,也容易因懈怠或者不幸而跌入低谷。
在其之上便是翠绿初萌,充满生机的草绿色气运,于人而言,便是生逢其时,初露峥嵘。
可能是天赋出众的少年,亦或者是遭遇变革机遇的普通人,气运如春苗,后起之秀不断壮大。
整片绿藻的气运,如今便是一片勃勃生机。
血疫虫节节败退,或许无数年的光景之后,便真的会消失在这片水泽中。
现在,朱厚熜眸光一亮。
他一指点出,找到了这片水泽中血疫虫的源头——一面沉甸甸的铜镜,卧伏于山石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