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相喉咙滚动几下，身体布满僵硬。
如同一架生了锈，又拼命想运作的机器。
江怀柔最先反应过来：“净儿……”
她晃了晃，想站起来。
头上的凤珠敲得叮咚响，如急促的雨点打在湖面上，底下的小鱼却不慌不忙，只顾自己啄食。
元帝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脸上全是震惊和激动：“净儿，你……”
“女儿这几日做梦梦见了神仙，说是女儿为国立下大功劳，要嘉赏一二。”
团子向帝后重新行礼：“女儿醒后便发现自己可以开口说话，只是说得不大顺畅，这才隐瞒至今，并非故意对父皇母后不敬。”
元帝老泪纵横：“好，好好好……朕的女儿果然是有神仙庇护，总算是了却朕的一桩心事。”
江怀柔也想说什么，但看到有这么多人在，也不好就在这里感怀热泪。
元净简单交代完便走到李相身前，蹲了下来。
“您先前说，若是此事传扬出去，必定会引起天下人反对。”
她蹲起来更是小小一只，很是可爱：“可如今看来，仿佛是截然相反呢。”
李相嘴唇惨白，丝毫不觉得眼前这团子有任何喜爱之处：“你……你竟然会说话？”
为臣者不得身有残疾，哪怕是长相太过丑陋也是不得录用，否则影响国之颜面。
六公主若一直是哑巴，他还能用这个点来攻击对方。
如今，她竟然开口了？
“方才不是说过了吗，净儿得天授意啊，开放女子学堂乃是一等一的大好事，所以连老天都要助我恢复正常，李相不为净儿高兴吗？”
小公主笑意吟吟，落在对方看来却是比恶鬼还要令人害怕。
一个本来应该是哑巴的小孩突然间不哑了，还要助天下女人崛起，这怎么可能是天意？
哪有这样的天意？
“李相不说话，那便是同意了？”元净道，“您毕竟是一国宰相，权倾朝野，有您点头，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李相咬牙：“你……你会引起天下大乱的，男人永远不可能接受女人骑在他头上，你这是本末倒置！”
“我追求的是男女平等，不是谁要骑谁头上，怎么李相如此害怕女人站起来吗？”
元净目光凛冽：“你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妻子，女儿，姐妹，甚至你的老母亲能活得更好吗？你不愿意看到她们大放光彩吗？”
“我……”
“还是你觉得，留在后宅那片四方的天地就叫大展宏图了？若是这样，男人为何不把自己关起来施展手脚？”
李相道：“这世间总要有人安于内宅，相比男人，女人才是更好的选择！女子力气小，要生育，容易被欺负……”
元净直接笑出了声：“你一个男人，倒是比女人更了解女人。”
“为了天下安定，必要有所取舍，这是大局所在！”李相抓狂。
“笑话，明明是自私和图省事，还能腆着脸说是为了大局？既是为了大局，你们何不干脆牺牲你们自己？”元净直接指着鼻子开骂，“用女人的委屈求全来换所谓的天下安稳，你可真会慷他人之慨，若是天下都不在乎女人，女人为什么要为了天下而奉献自己？”
李相一口气上不来，捂着胸口不停地喘气。
“你……你简直无理取闹……”
“你自己没有道理，又讲不过我的道理，反而说我不讲道理？咱们之间究竟是谁在无理取闹？”
元净看向众人：“见过贼喊捉贼的，还没见过这么贼喊捉贼的，当真是开眼了。”
“你……咳咳咳，咳咳咳——”
“李相还是冷静一些吧，要是不幸死在这，你的家人还得连夜买棺材。”元净淡淡道。
元帝和江怀柔齐齐成了木偶，你看我，我看你，半天憋不出一个字。
元帝甚至忘了提醒她说话要注意分寸，莫要对老臣不敬。
这孩子，说话都不带换气的啊？
元净冷笑：“你再犟种也是无用，你瞧，革新就是民意所在，你不满又能怎样？”
她抬起目光，往殿内依次扫过去。
江怀柔，江策，殷寻舒，元平硝。
元桐，元清，元夜，元楚汉。
秦老太傅，顾任年，安岳川。
玉晚月，叶子季，云千叠，萧涣白，江自乐，雪蚕，苏语迟。
还有闻有行和云扶川。
囊括了皇亲贵胄，高官老臣，年轻新贵，六局，武林门派，商行等各类之人。
以及其他不知名的，还在宫门外等着的几千散兵。
她把一切能发动的都发动起来了。
所有人都站在她身后，化成一座座强大坚硬的靠山。
“你……你的新策绝不可能顺利。”
李相心知此事无法挽回，但他还是不甘，留下一句歹毒的祝福。
也是一句大实话。
元净道：“我当然知道，但是那又怎样呢？”
总要迈出这一步的。
此一战，以六公主大获全胜告终。
第二天上朝时，那些墙头草派听说了昨日状况，纷纷站出来支持六公主革新。
他们心里精得很，就算他们通通都支持了当朝宰相又如何？六公主早已经拉出民间的万人大军，包括各行各业，连他们最畏惧的江湖人都过来帮她了。
那可是正儿八经的民意！
臣子是不能对抗民意的，皇帝也不能。
至此，李宰相在此事上彻底成了孤兵，连他之前怂恿联名的几个大臣也在想方设法找补，看看能不能重新加入革新大部队。
民间更是炸了。
说书楼，茶楼，哪怕是街角上的一个小摊子都在议论此事。
武林中的《江湖日报》直接卖到加紧刊印。
“整个京城都在传，说小公主是神仙转世，之所以一直不能说话乃是灵窃未开。如今立了功德，时机已到，于是重拾神仙之法力，一夜间不治而愈。”
“以三寸不烂之舌把李宰相骂到气急吐血，流得满殿都是，更是集结十万天兵天将堵在宫门外，把皇帝吓得差点尿裤子。”
“天元国能有如此神女，实在是我国之幸！”
玉晚月憋着笑，把城中传的话如实说了一遍。
元净：“……”
天篱道：“奴婢也听说了，外头百姓都在猜小公主到底是哪位神仙转世，为此还争了起来，有些还开设赌注，不少人都投了银子进去。”
玉晚月饶有兴致道：“如今是哪一支押得最多？”
天篱想了想，道：“听采买的小太监说，目前是文曲星押得最多，他回来路上也偷偷跟了五两银子，说是把半年的赏钱都投进去了。”
元净皱了皱眉：“赶紧打发人把那些东西都撤了，别影响到我的新政推行。”
“为何，让他们都坚信小公主是神仙转世，岂不是能带动更多人？”玉晚月道。
元净叹了口气：“问题是如何揭晓答案，又如何证明哪个答案是对的呢？”
“那还不简单。”玉晚月贼兮兮地笑道，“什么时候小公主也摘个状元回来，不就是了吗？”
元净：“……我草。”
这是又让我继续寒窗苦读十年的节奏啊。
“时辰不早，臣也该出宫了，府上新添了几名家丁和丫鬟，还得好好叮嘱一番才行。”
玉晚月起身：“等哪日修缮完毕，请小公主一定要来吃上一顿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