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来了？
奚瑶神色一凝，侧过脸就从木门半掩的缝隙，往外看去。
廊柱下悬挂着的灯笼，将门前的景象映照成朦胧的一片红，她视线刚从缝隙透出，就瞅见门外稍侧面一点的位置，有墨色的衣料动了动。
是魔宫侍女的服制，与她身上的一般无二。
奚瑶眉头一挑，就干脆利落地将木门打了开来。
门突然打开，门外的人被她吓了一大跳，低声惊叫一声，就往后退了两步。
奚瑶偏头微笑，定定注视着对面面生的魔宫侍女，神色从容温和，“是有什么事吗？”
“喔……我……我是来问阿满，待会儿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吃早膳的。”站在门口那侍女讪笑着，有些结巴地回答了一声。
目光落到奚瑶身上，见她年纪尚小，胆子这才大了几分。
“你是谁，怎么会在阿满房里？”
那侍女一面说，一面好奇地往门前走了几步，目光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扫了扫，眸色中就凝出点疑惑，“你刚刚是在跟别人说话吧？我好像听到了小孩儿的声音。”
小孩儿……
云宴抱着手臂躲在门后，闻言，脸色忍不住就冷了下来。
森冷的寒气在屋中弥漫开来，站在门口的魔族侍女就搓了搓手臂，一脸茫然地将衣领给拢了拢。
奚瑶瞥了眼忍不住要从门后出来的云宴，往前一步，就将人给挡了回去。
“我是阿满的表妹，刚入魔宫。”她礼貌地朝门外的侍女笑笑，“表姐她到院子里透气去了，要不，你去外面找找看吧。”
“这样啊，那我待会儿再来找她吧。”门外的魔族侍女朝她笑笑，也就没再纠缠，转身往自己房间走去。
听着门外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奚瑶想了想，还是用“众相”给自己重新换了张脸。
一室寂静中，她目光下移，就若有所思地瞧了眼手中的金莲。
山月净尘楼若想要掀了侍女居所，应该是院中人越多越好吧，既如此，那辫子姑娘为什么不在夜深时分，她离开此处时使用？
这是在等什么人吗？
奚瑶侧过脸，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外面，忽然抬脚往门外走去。
云宴挑眉，就也收敛了身形，默不作声地跟了上去。
侍女居所用于进出的唯一一扇小门，依然紧闭，院门口却已经有收拾好了的侍女，提前站到门前等待。
奚瑶皱着眉，沿着长廊一间一间快速搜寻过去，果然在别的位置又发现了一盏金莲，一模一样的形状，被灵绳捆着，悬挂在床底。
而房间的主人，恰巧就是刚刚找上门来的魔族侍女。
目光扫过瘫倒在地无知无觉的魔族侍女，云宴眉头一挑，淡然开口道，“没想到山月净尘楼的行事风格倒让人挺意外的。”
“自诩避世离尘的人族宗门，行事竟这般狠辣。”
奚瑶看了看新寻来的一支金莲，轻笑一声，这才不以为意地开口，“人族当之无愧的第一宗门，哪里是一点好名声就能吹出来的。”
“这楼黑着呢。”
“哟。”云宴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感受颇深啊。”
“呵呵……桥上那一出，云前辈没看出来么？”奚瑶神情镇定，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缓缓将第二支金莲浸入装着云意的木盒之中，她便转过身，默默地将地上被她打晕的魔族侍女，拖到了床上。
云宴百无聊赖地蹲在床头，瞅了眼床上被贴了一身符咒的侍女，嘴角忍不住就抖了抖。
“定身符、禁言符、昏睡符……”他眯着眼睛仔细辨认，“居然还有驱邪符，你想把这姑娘当邪祟给驱了吗？”
驱邪？
奚瑶神色一顿，就凑到云宴身边仔细看了看。
“搞错了。”沉默了一瞬，她清了清嗓子，视线扫过床上侍女有些发黑的脸颊，就有些不好意思地将那张符纸扯了下来，又换了一张别的贴上去。
云宴默了默，就怜悯地扫了苦主一眼，目光落到符纸上，他突然挑眉，“这是肖舟给的吧，怎么不用自己的符，你不是会画吗？”
“一言难尽。”奚瑶眉头轻轻蹙起，“我画的符，有点怪……”
怪？
怎么个怪法？
云宴眯了眯眼，有些好奇，“拿来我帮你看看。”
奚瑶眼睛一亮，立马从储物法器里翻了几张自己画的符咒，连带着对云宴的称呼都热乎了一点，“前辈还懂符咒呢？”
云宴一本正经，“不懂。”
“不懂？”奚瑶忍不住就提高了音调，一把就将那几张符又塞了回去，“不懂符咒，那你看什么看？别看了。”
“啧……”云宴轻啧两声，“瞧你，没吃过猪肉，我还没见过猪跑？拿来我瞅瞅，让我看看你的符到底是怎么个怪法，说不定我一点拔，你就拨云见日了。”
“行吧……”奚瑶半信半疑地，就翻出一张符咒递了过去，“那你小心点，别……”
“别用出去”几个字还在舌尖打转，尚未出口，她目光落到云宴陡然空下来的手心，忍不住就深吸了一口气，“你把符用了？”
“符咒这种东西，不用出去怎么看成效？”云宴神色无辜，“只是普通的传音符，符纹正常，气息正常，并没你说的那……”
他一句话尚未说完，突然就顿住，神色也凝重了下来。
下一瞬，“轰隆”一声巨响，震耳欲聋，强大的气浪猛地在不远处炸开，两人身处屋舍的墙壁窗棂瞬间四碎破裂。
奚瑶将身边的侍女一提，就避开被气浪裹挟而来的断砖碎瓦，退出了房间。
云宴神色一惊，跟着也往后退，待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奚瑶的眼神，却透着十足十的惊讶，“你的符居然这么厉害的吗？”
“与我无关，是山月净尘楼。”
奚瑶眉眼沉沉，抬眼凝视着不远处熊熊燃烧的烈火，看位置离这边不太远，应该是魔宫侍卫的住所。
看来蒋书与哑叔，也混进了魔宫。
嗅了嗅空气中不同寻常的气息，奚瑶便慢慢皱起了眉头，“我们去找罗浮。”
云宴皱眉，“现在？”
“没错。”奚瑶点头，“就是现在。”
魔渊，极夜降临的第三日，明月不见，苍穹如漆黑的墨汁沉沉压下。
奚瑶微垂着眸子，身后跟着一袭红衣的云宴。
两人悄无声息地躲过巡逻的侍卫，穿过墨竹漫成的小道，绕过一丛长得繁茂的荆棘，就踩上了前往罗浮宫殿的长阶。
剧烈的爆炸引起的连锁反应十分厉害。
魔皇盛怒，立马下令余下的侍卫彻查，并从护城的魔族将士中，调了一部分入魔宫。
奚瑶一路上便碰到不少冷肃着脸的魔族修士。
罗浮居所，浮云台。
台下遍植茉莉。
大约是人界的花在魔渊有些水土不服，浮云台下的茉莉叶片枯黄，便连蔫头巴脑的花骨朵，都只有稀疏的一两朵。
奚瑶的目光在恹嗒嗒的茉莉上一扫而过，就落到了前方值守的魔兵身上。
“来者，停步。”
为首的魔将面色不善，瞥见她时，腰间悬着的刀立马便出鞘了两分，“魔皇有令，宫中有宵小入侵，事情了结之前，吾等在此值守护佑大公主，任何人不得入内。”
任何人不得入内？
奚瑶抬头，用了“众相术”掩去七分光华之后的容貌，是十分普通的一张脸。
普通且平凡，一眼便会被抛在脑后。
为首的魔将皱眉，待她的态度便轻慢，也松懈了几分。
奚瑶敏感地注意到他的态度，抿抿唇，脸上便瞬间露出了个犹豫的表情，“奉长公主之令，替她寻的东西已经寻到，此时不给，若是坏了可怎么是好？”
魔将挑眉，“什么东西，先拿来我看看。”
“……这，好吧。”奚瑶佯装为难地挠了挠脑袋，末了，便小心翼翼地抬起头，“若是将东西给您看了，将军能否准许我入殿亲手奉给长公主？”
“不然我这赏钱可去哪儿讨。”
吸了吸鼻子，她苦哈哈地皱起眉头，“费了好些心神呢。”
瞥见她的神情，那魔将瞬间警惕起来。
长公主要寻的东西？
目光沉沉地在奚瑶身上一扫，他腰间的长刀就又出鞘了几分，“什么东西，别啰嗦，先拿出来看看。”
长刀泛着寒意的刃光一晃，奚瑶皱起了眉心，似受惊般立刻应了一声，利索地将一个盒子递了过去。
“将军，你考虑考虑吧，若得了赏金，我分您一半。”
她笑眯眯地瞥了眼四周，压低声音缓缓开口，“大公主这浮云台即便戒严，可这‘任何人’是否太苛刻了？”
“喏，将军请看另一边。”
奚瑶扬起下巴，点了点高台的另一侧。
魔宫中所有高台皆设了两道长阶，除她身处的这一道外，高台背面亦有一道，此时也是站满了值守的魔兵。
漫漫长阶，却有身着魔宫侍从服饰的人，穿越森严的守卫，往罗浮的宫殿而去。
注意到那边的景象，魔将拿着盒子的手一顿，就皱眉斥了她一句。
“那些侍从是给公主送膳食的。”
“我知道啊。”
奚瑶理直气壮地开口，“他送膳食，我送东西，两者又没有什么区别。”
她似笑非笑地瞥了眼魔将，“将军检查完了吗，若是盒中的物品没有问题，将军又不敢让路，小人便要去对面碰碰运气了。”
魔将被她语气一激，忍不住就哼了一声，“还没好，等着。”
语毕，魔将便打开了盒子，准备仔细检查。
待看清盒中的物品时，不只魔将，便连旁边支着脑袋听他们说话的魔族士兵，好奇探过来的眼眸中，都不由得露出了疑惑的光。
“这……是个什么东西？”
“心脏啊，看不出来吗？”奚瑶歪着头，一脸你们好没见识的模样。
“撒谎。”魔将板着脸，仔细瞅了眼盒子里，浅灰色圆滚滚又带着些弹性的一团，十分不相信地开口，“人、妖、魔三族，哪一族的心脏会长这个样子？”
奚瑶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眼眸不自觉地就弯了起来。
要不怎么人人都说落叶归根呢。
云意这灰扑扑的一团，入了魔渊不过短短几日，变化这不就来了么。
清了清嗓子，她就不慌不忙地斜了魔将一眼，“反正就是心脏，大公主要的。”
魔将依旧不信，一脸鄙夷地伸手捧起盒子里的灰球，“大公主要这玩意儿干什么？能吃？”
奚瑶弯唇，“或许。”
“长公主的癖好还……”魔将语气一顿，脸上的神色瞬间凝滞下来，余下的几个字就在喉咙里咕哝了半晌，才模模糊糊地吐出来。
“……真是……奇……怪……”
“将军。”身侧一个魔兵推了推他，“将军，你说什么奇怪？”
“你没听清吗？”奚瑶拍拍那魔兵的肩膀，好心提醒他，“你家将军说长公主的癖好奇怪。”
“你胡说！”
魔兵忐忑地觑了眼高台上的宫殿，“我家将军才不会冒犯长公主呢，他说的是这盒子里的东西奇怪。”
“你们非说这盒子里的东西奇怪，那就奇怪吧。”奚瑶无所谓地又拍了拍那魔将，“将军，我现在能拿着东西进去了吗？”
魔将神情依旧凝滞，缓了半天才慢悠悠地点了点头。
于是奚瑶便礼貌地道了个谢，从他手上将云意拿回来，放在盒里捧着进了浮云殿。
殿中的陈设十分素净淡雅，桌椅花瓶皆是简单的制式，地上却铺着厚重轻软的地毡，燃着清冷的熏香。
奚瑶捧着盒子，慢慢往里行去。
“阿瑶。”有清冷的女子嗓音从重重帷幕后面传出，“我等了你很久。”
阿瑶？
奚瑶眯起眼睛，在心底琢磨了一下这个称呼，脸上的笑意就淡了几分。
轻叹了一口气，她就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垂坠的帷幕被她轻轻掀起，就露出罗浮一丝表情皆无的沉静面容。
白发灰眸的女子静静坐在前方，头上是繁复精美的发髻，逶迤在地的裙角用金线绣了华美的暗纹，裙摆亦缀满了名贵的宝石。
罗浮面容平静，手指正轻轻抚摸着身侧的木盒。
盒中，是一颗新鲜的脑袋。
盒子一角，有小小四个烫金小字。
“华浮吉成……”奚瑶恍然，“原来吉成是华浮氏的族人吗？”
罗浮微笑，“没错。”
“怪不得他昨夜，老暗戳戳地想把我往你这里引。”奚瑶瞥了眼那脑袋上未干的血迹，轻咳了两声，“节哀顺变。”
罗浮挑眉，“喔，他是我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