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星的大学没有校园，指挥中心就是他们学习的地方，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只要是地星能应用到的学科，其最高技术都储存在指挥中心。因为对高科技学习并没有必要的迫切性，所以能靠着兴趣在这里学习的人无一不是这颗星球的佼佼者。从这里毕业的大学生不过18个半人，或者说是18个人加上一个疯子。
宋茜是新生，她的导师是何彦古，这位在飞船时代就已经是医疗部长的老前辈仍然以顽强的毅力继续发挥着余热，何彦古平时的话就不多，大部分人在和他相处时都会莫名地产生压抑感。唯有这位学生表现得比多年在他身边工作的人员还要平静。
宋茜小心翼翼地踏进心理诊疗室，她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但背对着他的何彦古却发现了。
“还顺利吗？”
“顺利。”
“对那孩子的印象怎么样？”
“非常聪明。”
“除此之外呢？”
“轻度ptSd创伤，如果一定需要具体级别必须使用脑机仪。”
“不必！把你的论文拿给我再看一下。”
“是……”
宋茜的声音轻得仿佛没有渗入任何感情，但她却通过导师近乎和往日没有什么不同的语调里听出了他的不安。
宋茜的论文叫《理想与湮灭》，其实是深入论证的儿童心理变化过程的文章。
“七岁以前，儿童大脑里的海马体未发育，导致在成长的过程中会丢失大部分幼年的记忆，甚至是全部，但在这丢失的记忆里却潜藏着一个理想国。”翻弄着宋茜的论文，何彦古仿佛是随口总结道，“但很遗憾，当脑机技术发明后，人们发现所谓理想的幼儿心理不过是击碎人类伪善的湮灭机。”
宋茜利用手中为数不多的实验工具总结出了一套识别幼儿人性与生物性的方法，这种方法她在论文里起了名字——荒岛效应。
“2-7岁的幼儿逻辑思维刚刚进行到前运算阶段，他们还不具备逻辑思维能力，秩序、权威这些比较抽象的东西只能通过具体的符号来完成，这个阶段的孩童如果出现在一个无人荒岛，将呈现最原始、最直接、最血腥的野蛮统治。”
“所以你证实了人性不存在。”何彦古似乎有些恋恋不舍地合上了报告。
宋茜淡淡地解释道：“确切地说是人性不可能在没有外力的条件下存在。”
“真是打破了一万年以来的骄傲啊，只是这篇论文被聂部长和毕部长同时打了回来，他们不承认你的研究结论。”听起来似乎有惋惜的意味，但何彦古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相比聂钧和毕阳冰，他的资格老太多。只要他点头，宋茜的论文是一定会过关的，只不过他似乎另有打算。
“当一个儿童置身于他前所未见的世界，而这个世界又给他无限的塑造可能时，他会做出什么反应？”
宋茜紧闭双唇不置可否。
“哦，对了，你一定会说这个孩子并非没有接受过外界的干扰，也就是人性的促进对吧，可你也知道他才刚满七岁，想要遗忘那些也很容易。”
“但海马体开始成长以后就没有机会了，所以值得我们寄期望在这里。”宋茜明白导师所指的是什么，她也很清楚老船长叫她过去的意义是什么。
“你相信人脑能量子化吗？”何彦古问了一个几乎人人都能说出标准答案的问题。
“脑机技术……”
“当然，脑机技术是在量子技术的基础上成功的，但那并不是将人脑真正的量子化。”
宋茜不是研究这方面学科的，但她也清楚，脑机技术是这个星球上崛起的新技术，它的出现有些莫名其妙，没听说谁发明了它，但它就是凭空出现了，大学也没有给这项技术归类于哪个学科，毕竟能教这个的导师还没出现呢。
“是量子模拟……”何彦古轻轻松松地吐出了答案。
“老师……”宋茜欲言又止。
“问吧。”
“您了解同位进化的本质吗？”
“你知道这个对工程也没有实质帮助，不过我可以就自己的了解向你传授一些知识。”
“谢谢……”宋茜低下头聆听。
“计算机赋予人脑智库，人脑同位于人工智能成长，这是同位进化的基本概念，但智库并非是无限应用，也要取决于人脑的接受度。船长在四岁的时候接受同位进化是在无意识情况下做到的，只能说是侥幸成功，现在我们要在一个七岁孩子身上做这项工程虽然危险系数很大，但比起船长的成功率……”
何彦古在称呼李天宇的时候从只用船长两个字，仅一个称呼就能区别飞船时代的宇航员和地星时代的居民有什么区别。
宋茜思索了一会儿后，喃喃道：“通过人脑量子化与计算机实现无间隙共生，本质上的确比脑机技术高出一个概念级，但失败的风险也非常大，就算侥幸成功，我也想象不出这对我们的现状能起到什么样的作用。”
何彦古的嘴角勾起一个易察觉的笑：“如果你面对一个必须失败的棋局会怎么办？”
“认输……”
“可认输就等于没命。”
宋茜显然被导师这种透着冷气的话给吓了一跳，她不自觉地抖了一下，然后下意识地后退了小半步，稍稍恢复平静后仍心有余悸地问：“真的会那样吗？”
“哪样？”
“他们一定会从肉体上把我们消灭吗？”
“你认为呢？”
“他们毕竟和我们一样，都是有血有肉的人，难道同类间的屠杀不会让他们恐惧吗？”
何彦古沉默了几秒钟，说道：“你是学心理学的，应该明白，恐惧到了极致该用什么手段对抗恐惧？”
何彦古丢下这一句话后走了，把宋茜一个人丢在冷冰冰的诊疗室，直到走廊外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宋茜才感觉到一股不寒而栗的恐惧感从心底袭来，她喃喃地自语，反复说着一句话。
“恐惧只能用更恐惧的东西打败……恐惧只能用更恐惧的东西打败……”
……
……
“同位进化从生物学的角度讲那就是一场谋杀。”
“谋杀！”
三位少年和一位小朋友一边脑海里萦绕着谋杀这种恐怖的字眼儿，一边被景元武阴森森的表情给吓坏了。
“利用量子隧穿效应对人脑进行建模会极大地损害脑功能，致使原本的功能宕机，可一旦建模成功，原本人脑里存储的资料都会被复制……嗯，说复制不太贴近，也可以说是移植，成为独立个体存在于服务器中，妙妙就是这样的存在，理论上讲妙妙完全可以使用人体而独立存在，也就是人的赛博格化。”
“就是那种能飞天遁地……”李烨烁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张开的嘴巴就合不拢了。
“不完全是，你知道吗？人脑的开发率极低，因为身体承受不住，但赛博格化后的人体就不一样了，理论上完全可以承受住大脑开发后带来的消耗。”
“那为什么没有实现？”
“理论归理论，这里面牵扯的东西比较多，生命是高级的，同时也是脆弱的，做人体实验这种事从来都是禁忌，即便自愿也不行，无论是地球还是格利泽，不然老船长就不会被称为英雄了。”
“和我叔叔有什么关系？”
“你叔叔就是阻止了一场事关人体改造的阴谋才最终奠定了成为领袖的基础的，算了，我们不讲历史……”
从没发现景元武讲起故事来还绘声绘色的。
“老船长是目前唯一成功实现同位进化的人，理论上讲三圣贤就是他，孔子、祖冲之和阳明其实就是他的三个人格，三个人格分别代表了感性、理性和辩证，相互冲突又相互补充，所以如果老船长死了，三圣贤就算依然完全也只能当普通的计算机使用了。”
少年们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么多学问，这才发现，自己认为已经足可以掌握的那些生存基础在真正的科学面前什么都不是。
渺小啊，渺小又可悲的人类啊。
还好，这只是他们心中懒洋洋的呐喊，是绝对不会到处宣扬的。
“根据你的情报，老船长选中了继承人。”
“卡卡？”李烨烁马上明白了什么，尽管他还有点儿不敢相信。
“应该就是那孩子了。”
“那就更不可能了，叔叔不会杀卡卡的。”
“刚刚我们说了，只要执行了同位计划，就等于生物学上的死亡了。”
“为什么？”
“目前认定死亡的标准是什么？”
“这……”李烨烁答不上。
“我知道，是脑死亡。”文玉潇就懂得多一些。
“所以凡是经历过同位进化的人大脑必须经历过一次彻底的死亡，很难说存活下来的那个人还是不是原来的本体，这很难界定……”
“死……”
李烨烁的脑子被绕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