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小二率两百骑卒急奔前行冲到营寨远处的小土坡上,举目望去,便能见到围在营寨内与木墙外的一众铁骑与秦军。
尘土飘扬,人影混杂,阮小二看得并不真切,然而一联想到陵南宫他们五人与五百兄弟在秦军营地内血拼,自己无能为力,他就悲愤不已。
随着一连串枪响,又过得片刻,里面似乎已经结束了战斗,阮小二骑马往前走了几步,想要尽力看清秦军营地内的局势,奈何眼力始终有限。
直到部下提醒,阮小二才注意到营寨大门打开,十多名骑士从中冲了出来,见到数量不多,阮小二并未叫兄弟们撤退,而是命其抄出家伙准备迎敌。
从营寨出来的十多名骑士也不靠近,两边相距五十步之遥,负责传令的为首骑兵高呼几句,把冯剑的话传达后带人飞快返回了营寨中。
听到陵南宫等四人还有两百多兄弟战死,牛二猛等三百人被俘,阮小二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盯着陷入寂静的秦军营寨,眼神之中,蕴出愤恨与不甘。
七年以前,他随余大哥投奔黑风岭,山上的这些人,说是兄弟,其实也不一定能担得上兄弟二字,江湖丑恶,不义之事常有,他和余忠是清楚大多数山上兄弟为人的,直到前些年宋义带头投靠魏军,响应江湖号召反抗秦朝。
这个时候,就不再是像以前那样为了江湖义气而活,而是站到了天下层面的高度。
那种东西,他只是堪堪瞥了一眼,便就再也不能释怀了,为此死去的兄弟也不再仅仅是江湖游勇...
阮小二调转马头,回头看了一眼秦军营寨,咬了咬牙领着骑卒快步奔离山坡,两百骑飞快返回余忠身边。
见到阮小二孤身回来,余忠就已经知道袭营的结果,身上伤口简单包扎过,他提刀坐在马上,目光在远处的秦军营寨流连,“陵兄弟他们如何?”
“陵头领,陈达,周清,韦进战死,牛二猛击退顾铁心却身陷重围被俘,秦军想找宋大哥谈判。”阮小二把刀插进鞘里,脸上写满厉色。
“顾铁心...她居然在这...”余忠很是吃惊,先前不是有情报说,顾铁心身在晋州,怎么可能会来到析州并且还是在他们面前,既然如此此战毫无胜算可言。
过得片刻,面色稍稍平复下来,叹息一声扯动缰绳,“暂且先回去将此事告诉宋大哥。”
阮小二嗯了声,带着一百多骑在后方护行,不紧不慢随余忠马步快步返回事先埋伏点,半山坡上,眺望着道路的宋义与徐胜见到己方人马回来,不见陵南宫和其他兄弟时,心中隐有不安。
确认后路没有追兵后,剩下的两千五百多人马往后撤离五十里,宋义派出眼线与斥候侦查,这才敢安心落脚。
余忠将过程与结果原封不动告知宋义,听到陵南宫和其他三位好汉战死,宋义悲伤的抹去眼角眼泪,当听到牛二猛竟然能将顾铁心击退时,他万分诧异。
在一细问,原来是顾铁心的玩闹之举,不用内劲与人玩斗搏杀,轻松斩杀陵南宫等人,唯有牛二猛占了点便宜,听到如此憋屈的死法,与陵南宫关系很好的铁扇王充禁不住握紧手中折扇。
“宋大哥,秦军欺人太甚,和他们拼了吧,听玄前辈说秦军营寨内最多不过一千人,我们有火枪还有几门大炮,直接把他们挫骨扬灰,我们一众兄弟上去,耗也能把那个顾铁心耗死!”
宋义冷目皱眉,劝解道:“哪有如此容易,我且先与徐军事讨论一二,你们暂且帮忙稳住军中士气,此事不可过急,我们已经不是当年山匪草莽,如今助天下讨秦,为的是天下,不能在逞江湖义气!”
王充虽是不忿,可也没话说,低头跟其他头领快步离开,等四周没有外人,宋义才看向徐胜,二人对视片刻。
“宋哥哥如何想?”徐胜压低声音。
宋义脸色微沉,等当徐胜这句话问出来的时候,他就明白了徐胜的想法,即便他先前就是打算等待朝廷诏安,奈何一直没有动静,可走到现在这步,若是轻易投靠朝廷,岂不是要被天下人耻笑,再者,军中部分帮手都是知晓他们投魏抗秦才加入其中,一旦倒戈,双方必将翻脸刀剑相向。
“我...我拿不定主意...”宋义踌躇不定。
他略过周围人看向跟随他下山的两千多兄弟,难以把握,眼下,他并没有为陵南宫他们的死感到悲伤,他知道,又一个能够改变命运的抉择再一次摆在了自己面前。
这个机会此生仅有,一旦错过,就再也找不到了。
徐胜见宋义没有表态,他跟随多年,哪会不懂宋义那点心思,不过是没有说服自己的理由罢了,哪怕是他自己,也不甘愿窝在一个山头上称王称霸。
加入秦军,哪怕打了败仗,他们跟随回去至少能混口饭吃,可要是跟魏军吃了败仗,脑袋可就真没了!
“这秦国看似风雨交加摇摇欲坠,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秦皇亦在,不会那么快垮台的,而这魏国被江湖武林,百家拥簇,多方筹备驰援照样被秦军压得出不了头,孰轻孰重,宋哥哥一眼就能断定是非。”徐胜低声笑说。
末了,他又补充一句,“江湖名讳只是过眼云烟,当年强如楚国,威名天下,如今照样寂寂无名,又有几个人记得,做事只要跟对了人,保准没错。”
宋义心中大动,叫退徐胜后思考了半宿,隔日就派人去秦军营寨联系谈判时间,并且将人马召集起来,器宇轩昂重复与秦军不共戴天的论调,并对所有人许下承诺,一定会将被俘虏的弟兄们营救出来,稳定军心。
私下里,得到宋义首肯的徐胜就开始了动作!
提前为投靠秦军做思想准备,主要是游说那些反秦思想较重的人,至于本来就是黑风岭的人,他们多是出身绿林或是被官府通缉,帮谁做事都无所谓。
到了约定时日,宋义带着人马浩浩荡荡往前行进,距离秦军营寨还有五里外的山坡下停脚,宋义在十多名护骑的陪同下,与徐胜朝秦军营寨大门而去,两军人马隔远相望,气氛十分凝重。
不多时,营寨大门打开,对方也跑出十多名骑士,为首者是与他谈判的人名叫冯剑,据说是燕寒川身边的随行重将。
双方互相骑马慢走过去,彼此并不靠近,而是隔了一段能听到说话声的距离。
冯剑扫了眼宋义的样子,江湖草寇之流,他心中满是鄙夷,脸上则是带着善意的笑:“久闻黑风山宋头领大名,果真是有勇有谋,胆敢进犯干扰朝廷北伐之事。”
宋义手心捏汗,冯剑的身份对他来说已然很高,十分尊贵,但他也代表着黑风山的脸面,毫不退让道:“冯中郎,我等起兵,是因为朝廷大行不义之举,迫于无奈而为之,不知冯中郎,你想和我谈些什么,怎样才肯把人交还给我?”
冯剑不搭话,眼睛扫了一眼宋义身边的随行骑士,宋义心中一动,道:“冯中郎有话尽可直说,周边随行皆是亲卫,必不可能有人泄漏风声。”
“既然如此那我便说了,宋头领是聪明人,朝廷讨贼,墨家逆党位于首列,如今盘踞于断水涯当起了缩头乌龟,只要宋头领协助朝廷讨伐逆党,那就是朝廷的功臣,必将重重有赏。”冯剑冷声说。
宋义没想到冯剑竟会如此直白,面色微变,他稍微斟酌词语后道:“冯中郎可知我军中人马,有些是江湖义士投靠,如今忽然倒戈,怕是强人所难?”
冯剑不与他辩驳,扯着缰绳骑马来回走动两步,眸光扫他一眼,语气满是果断,“我只给你四天时间,你若是不投不撤,我就带兵碾碎你们那点人马,清开南边通道再去对付墨家逆党。”
不理会宋义的脸色与反应,带兵呼啸回营,留下满脸愠怒之色的宋义,他夹着马腹一声不吭往回走,徐胜看他一眼,等到返回军阵,一众兄弟齐齐围靠上来询问情况。
徐胜挥拳愤慨道:“那秦狗当真奸诈,想要救出被俘的兄弟要么死战,要么投秦,并且给我们许诺高官厚禄,意图瓦解我等意志!”
“竟有此事,那宋大哥打算怎么办?”王充面带迟疑,但并未有先前那样急着报仇而是打算打听宋义想法。
徐胜帮腔说:“诸位切莫急躁,我等与秦军势不两立,人一定要救,但也不能折损太多兄弟,容宋哥哥细想办法,四日之内必有结果。”
一锤定音,众人便不再多问,临夜,徐胜去见了宋义,二人详细讨论的声音被深夜虫鸣掩盖,当晚,一些人在军中行动起来,等到了第二日清晨,三月末临近,暑气从南边飘来,微微的,有点儿干燥了。
当晚,余忠在简陋的营帐内养伤休息,手里拿着一本翻烂的三国演义初版细看,有黑影从营帐外靠近,余忠收起书册下意识摸向身旁大刀。
这几天晚上,不知道为何有越来越多的人在四处走动,他觉得有些不安。
“余大哥。”阮小二压低嗓音从外头进来,神情紧张面色凝重。
余忠看阮兄弟样子行事,结合外头变化,看来是有要事发生了,见状赶忙起身,“阮二弟何故如此惊慌?”
“宋大哥他...宋大哥他好像要投敌...”阮小二咽着口水,声音颤抖,从黑暗中,余忠能看到对方眼底的震惊与不解。
“不得胡说,你从哪打听到的消息?”余忠压低嗓音道。
阮小二回头看了眼营帐外,又转回头来,眼中露出思索之色,颤声说:“今天一早,有人过来和我说救人的事,当时说,要是投秦也挺好,我骂了他一句,就在刚刚,又有人过来和我说希望宋大哥投秦,魏国坚持那么久没有意义,墨家如今被围困断水涯,等死而已,我们也就两千多人马,打不赢的,投了秦,今后就算我们吃败仗,以后也能混个一官半职,也能够洗脱草莽身份重新做人...
我本来并没在意,想要休息的时候,突然想起牛二猛这个人...”
余忠听得认真,眼中满是思索,追问道:“他怎么了?”
“那秦军竟说牛二猛能击退顾铁心,此人年纪我留意过,最多二十出头,什么名家调教,出身南州,真那么有名,何故此时才上山抗秦,我从他身上没闻到一点儿刀客的气味,反而经常夸大其实,爱占便宜,这种人怎可能击退顾铁心?”
阮小二擦了擦脸上的汗,咬牙道:“所以我想,昨天宋大哥去见那个将领,对方一定是许了好处,给了几天时间,就是打算游说那些有抗秦意志的人,真要抗秦,军中风声如此,为何不加以管制喝止?”
“此言当真?”余忠皱眉说。
阮小二用力点头,“千真万确。”
余忠直接起身披上衣服,阮小二见他架势连忙问道:“余大哥这是?”
“我不信宋大哥是此种迂腐势力之辈,他虽是一山匪头子,上山的大伙大多数当初也是被逼无奈,纵然无恶不作可也是光明正大行事,不做背后小人,如今岂能背信弃义,我定要当面探寻清楚,投了秦,那我们这些年做的事情,那死去的兄弟又算什么?”
余忠说着把衣裳穿好,正要夺步而出却被阮小二拉住,“余大哥不要冲动,今时今日怕是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了,贸然质问,我怕宋义他对余大哥你不利。”
听闻此言,余忠瞬间安静下来,他站在破旧的营帐里,凝视了一会暗黑,而后对阮小二说:“阮二弟,一句话,你愿不愿意追随大哥。”
阮小二眸中满是坚定,“我当初杀官上山躲避,是宋大哥收了我,起初以为大伙都是侠义之士,没想到,绝大多数都是鸡鸣狗盗之辈,除了余大哥,也是从那时候起,阮小二我就决心跟定大哥,天下不义,宋义不义,但我不想自己也丢了信义,我想,余大哥也肯定如此。”
余忠怀念往昔轻叹一声,“当年韩国尚在,我爹是朝中大臣,我不是读书的料子,酷爱习武,我爹从未阻止过,只是经常叮嘱,反复告诫,为人行事,应当光明磊落,不负自己,不负这寥寥苍生,可惜啊,我爹他以死殉道想要唤醒天下文人,终究是他自己一厢情愿...”
“我上山,是为了反抗败坏的朝廷,腐朽的政权,当宋义投魏之时,我是赞成的,这天下不该如此样貌,不能让秦皇独掌,否则迂腐与强权便会扎根在大地之上,平民百姓就将再无翻身之日,我爹到死都没有后退,我也不会...”
余忠说完郑重看向阮小二,“你悄悄去联系有意抗秦的志士,小心些把他们联合起来,我去找宋大哥对谈,若他真要投敌,我们就杀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