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洪县县委书记一职空缺,这一情况让刘超英看到了晋升的希望,在官场中,有希望便有了前进的动力。而刘进京担任县人大主任基本已成定局,所以在维护县政府权威这件事上,二人的立场十分坚定。
在这样的背景下,吕连群却与县政协主席胡延坤一唱一和,主动跳出来帮腔作势向我发难,在我没留情面批评了人之后。办公室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微妙。
吕连群见我态度强硬,脸上闪过一丝尴尬,随即开口说道:“县长啊,我并无他意,只是想给您提个醒。老黄同志在县里可是资深前辈,当年他担任教育局局长的时候,咱们县才真正开始大力抓教育。这些年大家都有目共睹,东洪县教育能有如今的基础,离不开那个时候打下的根基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微微摇头,脸上做出一副语重心长的神情,似乎真的只是出于对老黄县长的敬重和对县里教育发展历程的感慨。
胡延坤也在一旁附和道:“吃水不忘挖井人啊,老黄的死,明显就有很多疑点嘛。如果咱们呢不给老黄讨一个公道……说罢,就看下刘超英和刘进京,说道:“恐怕,咱们这些领导干部,睡觉都不能踏实啊。”
然而他那咄咄逼人、阴阳怪气的语气实在难以忍受。在东洪县任职以来,我鲜少在公开场合发脾气,可这一次,他们的行为实在是触及了我的底线。我觉得东洪县的干部理应团结协作,但绝不能搞小团体、抱成一团。几人此番联合起来,跑到我的办公室提要求,针对我个人施压,这种行为让我感到极为不爽,分明就是在强行逼迫领导就范。我语气冰冷的说道:“胡主席,你说的讨个公道,是哪里不公道,您认为不公道,要明确指出来嘛。”
胡延坤眼神一直盯着刘进京和刘超英,自然是希望他们二人能够表态。但是事实上并不随人愿。刘进京默默抽着烟,刘超英则是低头看着自己的皮鞋,似乎来开这个会,勉为其难。
胡延坤看向了吕连群,吕连群长嘘一口气,略显无奈的说道:“县长啊,他们都认为,县里重新组织对已经录取的民办教师的考试,是对黄老县长的不尊重!”
我马上道:“怎么,这也是老黄托梦说的?”
吕连群脸色尴尬的道:“小道消息,真是小道消息。”
刘进京见我动了真怒,赶忙出来打圆场,劝道:“连群,你这是怎么回事?县长说得没错,不能信这些小道消息嘛。咱们都是领导干部,要带头讲事实讲依据嘛,县委、县政府做事向来是讲原则、重调查的。老黄县长究竟是怎么去世的,必须经过严谨的调查分析才能得出结论,可不是咱们随便说说就能定性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眼神示意胡延坤和吕连群,希望他们能冷静下来,不要再激化矛盾。
我看了刘进京一眼,又将目光转向胡延坤。胡延坤在我来到东洪县之后,一直表现得老持稳重,平日里很少发表意见,倒也算是找准了县政协主席这个职位的定位。在东洪乃至整个东园官场,流传着这么一句话:“党委说了算,政府算个说,人大说算了,政协算说了。” 虽是一句顺口溜,却也形象地反映出了四大班子各自的职能和定位。
胡延坤瞧了瞧吕连群,此时吕连群脸色涨得通红,显然在刚刚的交锋中败下阵来。胡延坤心有不甘,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县长,同志们发表一下自己的意见,这也是合情合理的嘛。大家到您这儿来,不为别的,就是希望您能为老黄县长主持公道。老黄县长的事情充分暴露了,公安局在处理某些事情的时候,政策执行得太过极端了。”
我注意到,刚刚胡延坤还在说县委政府做事极端,这会儿却把矛头指向了公安局,很明显是在给自己找台阶下,而且还把田嘉明推了出来当靶子。我心里很清楚,这个时候我必须全力支持田嘉明。就算田嘉明在工作中存在一些失误,可在当下这个关键时刻,如果我把他拿出来当作反面典型进行批判,那么在东洪县的干部眼中,我就会成为一个关键时刻无法为部下担当的领导。这种影响一旦形成,对我的威望和今后工作的开展都将极为不利。所以,这件事就算田嘉明有错,也得等合适的时机再去处理。
于是,我目光紧紧盯着胡延坤,严肃地说道:“胡主席,你说话可得说清楚了。到底是谁的政策太急?具体是什么政策急?又急在哪些方面?你这一棍子下去,把四大班子全都给否定了,这合适吗?” 我说话的语气十分强硬,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力量,直直地逼向胡延坤。
胡延坤心里明白,此刻来的四人中,有两人态度暧昧不明,吕连群已经在刚才的交锋中败下阵来,再继续争执下去,自己也讨不到好果子吃。
他赶忙说道:“县长,实在对不住,刚刚是我情绪太激动了。我和老黄县长以前在乡镇共事过,还曾一起搭过班子。要是往前追溯十几年,他还是我的老领导呢。老黄就这么突然走了,我心里实在难受,情绪一下子就失控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微微低下头,做出一副沉痛的样子。
刘超英也在一旁说道:“人死不能复生啊,老胡,我看你一向稳重,今天啊多少还是有些失态了。我看这样,咱们啊,别给县长添赌了,咱们到这个老黄家里,坐一坐,也算是对老黄的一种关心嘛。”
我看向彭凯歌,说道:“彭主任,你是县政府主任,这件事政府不能不管,老黄的后事,县政府和老干局都要多费心。”
我心里清楚,东洪县的干部们已经知晓县政府现在拥有人事任免权,东洪八贤也不可能是铁板一块。等人都走后,韩俊留了下来。死人的案子,县公安局都要给政府来报告。
我对韩俊说道:“韩主任,你空了啊给公安局打个电话,让公安局那边抽时间整理一份详细的材料,把老黄县长这件事情的基本情况摸清楚。”
韩俊连忙应下,在黑色笔记本上记了几笔,又道:“县长,您看要不要通知田局长过来?”
我心里暗自琢磨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这个时候,关键是稳重,重要的是心态,不可让人觉得我人年轻,稳不住。要是田嘉明觉得有必要,会主动来找我。
我淡然说道:“没必要嘛,不是多大个事,按程序办就是了。”
胡延坤回到自己县政协主席的办公室,推开门,就看到老曹县长已经坐在里面。老曹县长看着胡延坤,略带调侃地说道:“怎么样,碰了一鼻子灰吧!” 他靠在椅子上,微微仰着头,脸上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
胡延坤一肚子气,开口说道:“哎呀,老曹!你和老黄以前关系也不错,怎么这时候就躲在办公室里当缩头乌龟呢?这可不行啊。你把我们几个推出去,自己倒好。年轻县长可真有魄力,张口就骂,说我们说的都是屁话。”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办公桌前,拿起搪瓷缸,“咕嘟咕嘟” 地灌了半缸子茶水,似乎这样才能稍微平息一下心中的怒火。
老曹县长听了,带着一丝疑惑说道:“不可能吧,我听我家伟兵讲,朝阳同志对老同志还是挺关心、挺关注的呀。” 他微微皱起眉头,眼神中透露出一丝不解。
胡延坤则提高了音量,略带调侃的说道:“老曹啊,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有骨气。”
老曹是曾经的县长,曹伟兵的父亲,也是老黄的搭档,如今退了休,依然是逍遥自在,难得再问县上的事情,若不是接到了胡延坤三番五次的电话,这老曹是不愿意到县里来的。但是老曹县长还是来了,因为东洪的老干部群情激愤,都觉得县委政府做的太过分了,不仅要收县一中食堂的租金,还要把人家兄弟和小姨子抓了。如果这次自己不替老黄出头,以后自家有事,自然是不会有人帮忙。这就是县城的生态,不问对错,只讲关系。
这老曹十分淡然的坐在沙发上,扯了扯领子,露出了脖子上的老年斑。
胡延坤一副不满的语气说道:“老曹啊,你人来都来了,咱们为什么就不能一起光明正大地到县政府办公室去找他理论?你也是退休的正县级干部,你儿子那也是县长,你怕个啥呀?”说完之后拍了下手,继续道:“你呀,当初要是有些脾气,哪里还有李泰峰当书记的事?你可是东洪老人的一面旗帜啊。”
老曹县长自然觉得自己有些理亏,但倒也不会被胡延坤几句话所煽动,到了这六十有五的年龄,内心里已经极为淡定。
老曹县长回应道:我和你们不一样啊,我是退休老头,县长一句话,那里来的老头,就能把我打发了。老胡啊,你要替我考虑。我儿子和他在一个班子里共事过,我去了能说什么呢?搞不好还得跟着你们添乱。”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其实,胡延坤心里清楚,老曹县长对县委政府特别是李泰峰也有诸多不满。特别是在干部任用这件事上,资历更老的曹伟兵没能被推荐为县委副书记,县长、而是从外地空降了一个过来。而资历尚浅的焦杨副县长却在这次直接晋升为县委组织部长,这让老曹县长也是觉得,自己在老干部圈里觉得丢了面子。所以,在得知老黄县长吊死在公安局门口的消息后,老曹县长就跟着众人主动起来,摆出一副要为老黄讨说法的架势,只是到了地方之后,老曹是坚决不进办公室。
胡延坤本就想借着这个机会给县委政府找点麻烦,最好能让他们收敛一下锋芒。他心里盘算着,如今县委政府如此强势,除了背后有一定的背景支持,公安局局长田嘉明也是县长的的重要助力。要是能把田嘉明扳倒,或者给他一个沉重的打击,县委政府自然就会有所收敛。只要县委政府稍微放松一些,等自家儿子被省石油公司接收,县石油公司完成和县里的切割,到时候县里就算想找自家儿子的麻烦,也鞭长莫及了。基于这些考虑,一向稳重的胡延坤才会主动挑起这个头,带着人在县长办公室去找说法。
胡延坤接着说道:“老曹啊,你在东洪县曾经也是响当当的人物,现在出了这种事,你可不能躲在办公室里隔岸观火。攘外必先安内,之前我知道你和李泰峰之间有些矛盾,可老黄都走了,这个时候咱们怎么也得为他说几句公道话吧。所以啊,咱们必须还是把李泰峰请回来了,等到泰峰·来了,你可得跟我们一起送老黄最后一程。”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到老曹县长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试图说服他。
老黄县长在东洪县老干部圈子里颇具影响力。他虽退休几年,但为人豪爽阔绰。东洪县的老干部们家里但凡有婚丧嫁娶之事,老黄县长总是热心地帮忙操持。正因如此,不少老干部子女的证婚人或者主婚人都是老黄县长,他忙前忙后,堪称红白喜事的大管家,人缘自然是相当不错。
老曹县长听了胡延坤的话,点了点头,说道:“行,我和李泰峰之间没啥过不去的坎儿,现在他也退居二线了。大家都是来送老黄的,我还有啥可说的?你们安排就行。” 老曹曾是东洪县的老县长,和黄县长搭过班子,也是东洪八贤里的重要人物之一,在这件事情上,他也不好推辞。
胡延坤说了一通后,才在办公桌前坐下,拿起电话,拨通了市人大副主任、市防汛抗旱总指挥部副总指挥李泰峰的号码。
电话接通后,李泰峰说道:“泰峰啊,这老黄走了,我都给你打了八个电话了。”
李泰峰道:“老胡,市里有个重要会议,我得出席,要研究干部的事情。等明天中午开完会,我就回县城。”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似乎对胡延坤频繁的电话有些招架不住。
胡延坤说道:“我们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给老黄讨个公道。老黄死得太憋屈了,一个副县级的老干部,为东洪县奉献了一辈子,最后却落得个上吊自杀的下场。咱们以前都在一个班子里共事,现在东洪县这些年离退休的老干部都在陆续往老黄家里赶,可老黄家连个灵棚都还没搭起来。” 他一边说,一边摇头叹息,语气中充满了惋惜和悲愤。
东原要举行人大会,会上市长要提名几个关键干部,作为市人大的副主任,李泰峰要代表人大主持这次会议。自然是不能请假。
李泰峰说道:“这次,我是真的啊,不能请假,明天,明天我一定回去。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我是以私人身份回东洪县的,可不能惊动县委政府。”
胡延坤大笑一声,说道:“泰峰书记,你想多了。现在这新班子可容不下咱们这些老人了,就算你来了,人家县政府的领导也不一定会见你。你就坐着你那副厅级干部的小轿车回来就行,现在大家都没了主心骨,乱成一团,需要你给老黄主持大局。”
李泰峰问道:“没人主持大局是什么意思啊?刘进京呢?他可是县委副书记,老黄在位的时候没少帮他说话,他这个时候不应该站出来吗?”
老胡回答道:“哎呀,现在人心都散了,完全乱套了,都不知道该说啥好。等你来了,慢慢就知道了。刚刚我们去县长办公室要说法,结果被怼得哑口无言。” 说着,胡延坤又添油加醋地说道:“说到底,泰峰啊,还是你以前对大家太好了。人家看不惯,把你的政策全给推翻了。这怎么行呢?老干部们为革命奉献了几十年,现在反倒被当成蛀虫了。”
李泰峰在电话那头听了,不由得叹了口气。他虽然身在市里,但县里的消息,常有老朋友透露给他。如今县委政府的行事风格,他也有所耳闻,特别是关于教师招考的事情,直接推翻了之前的决策,更改了方案。李泰峰慢慢用手拍打着桌子,陷入了沉思,脑海中不断回想着县里的种种变化,思考着这一切背后的原因和影响。
就在他沉思之际,办公室传来敲门声。李泰峰轻喊一声 “进来”,门被推开,王秘书走了进来。李泰峰吩咐道:“王秘书,明天下午的会,我不去开了,你到秘书长那儿帮我请个假,就说我老家有个朋友去世了,我要去东洪县一趟。” 王秘书听后,连忙点头,转身出去安排相关事宜。
挂断电话之后,胡延坤道:“老曹啊,这事大家都不出头,以后,老黄的今天,就是咱们的明天,以后,东洪的干部,都要被人骑在脖子上了。咱们年龄到了,是无所谓,可是,孩子都还在东洪找饭吃啊。”
老曹县长则是说道:“一朝天子一朝臣啊,也是没办法啊。你看,黄修国,都要提副县长了。83年那场洪水,黄修国可是负主要责任。连财政局长王琪,这次都没机会。”
胡延坤则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说道:“不难理解,不难理解,你想想,谁在马关?”
谁在马关?乡长林小松?
胡延坤道:“哎,林小松一个乡长,还入不了咱们县长的眼嘛。不过,这小林啊,也算是运气好,县长把他从临平带来的干部,那个小女娃娃,放到了马关,下一步,老黄一走,小林当书记,这个女娃娃很有可能就是乡长嘛……
老曹县长对一个乡长提不起什么兴趣,就道:“老胡,淡定一些,淡定一些,这些都是咱们无法左右的,支持,啊。支持!
胡延坤道:“支持就要看他们的态度啊,这个田嘉明,太嚣张了,东洪人大代表们,完全可以团结起来,咱们就不让人代会顺利通过,到时候,我看县长的脸上是不是还挂得住?”
老曹县长郑重的看了眼胡延坤,他相信胡延坤是有这个能力的,作为土生土长的东洪县人,老干部要是团结起来,别说田嘉明的公安局长,就连县长都有可能票数不过……
时间来到了第二天,临近中午时分,在众人的帮忙下,老黄县长的家里终于布设起了一个简单的灵堂。好在老黄县长有几张照片看上去庄重肃穆,便被拿来当作遗照。灵堂里,白色的布幔随风轻轻飘动,气氛显得格外凝重。
这两天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按照东洪县的习俗,去世第一天,关系亲近的亲戚朋友都要到家里送一送。虽然老黄县长的尸首还在县医院,但灵棚设在家里,也算是遵循了当地的传统。
在老黄县长家里,他的家属哭得撕心裂肺,声音一声高过一声。由于他家就在县委大院里,往来的街坊邻居大多是干部家属。大家本着死者为大的原则,纷纷上前劝慰。然而,在劝慰的过程中,有些人的话渐渐变了味儿,不断怂恿家属去找县公安局闹一闹,要求县委政府给个说法。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情绪越来越激动,仿佛要把心中对这件事情的不满全部发泄出来。
我待在办公室里,已经听到了不少的风言风语,议论最多的,就是要将田嘉明的任命给否定了。无论怎么说,老黄县长就是吊死在了县公安局门口。看着桌子上的文件,批了几份之后,恰在这时,听到了敲门的声音。抬头一看,正是一身警服的田嘉明。
田嘉明进门之后,没有客气,直接说道:“县长,我来送情况说明。”
怎么,这么个材料,还需要你亲自来送?
田嘉明道:“县长,我这次来,主要是来给您汇报工作。”
我接过田嘉明手中递过来的材料看了看,这份报告与普通案子的报告并无太大差异,翻看了三五分钟,了解了基本情况,便将材料放在了桌子上。想着是该和田嘉明谈些什么。
我心里明白,这个时候实在没必要给田嘉明施加压力。倘若此刻把人大的事给田嘉明说了,倒也显示出县委政府统筹全局的能力不足了。无疑是对田嘉明的一种不信任。
我说道:嘉明同志,怎么,这个材料很正常嘛。就是吊死在了马路上嘛。
田嘉明语气平和的道:“县长,今天上午,万金勇局长要给我透了信,说老黄的家属要来公安局闹,我把话放在这里,县长,公安机关不是菜市场,不是谁闹谁就有理了。要是他们扰乱公安局的办公秩序,我可不管他们是谁的家属,公安机关当抓则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