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克军屈服于尚政监秉笔崔洪的事,很显然是他在旧官僚体系中一辈子的「污点」。这种既拿着老官僚的提携之恩,又不能老老实实当「太监和猎犬」的行为就等同于背叛。
所以自从看守所放出郑犇的那一刻,荀克军就死定了。老官僚可以惹不起督帅,也可以不敢得罪崔洪,甚至愿意在东宫门口跪着就像是一条可怜巴巴的狗。因为那是一种规则内的「体面」,而荀克军狗胆包天敢放出来郑犇就是奇耻大辱!
然而老官僚的打击,就像是魔法师有着一套严格的施法流程,什么时候念「瓦坎达啃大瓜」,什么时候转动魔杖,再等到什么时候打击报复,就像是霍格沃茨的「羽毛悬浮术」那样优雅而危险。
优雅在于,精准到要抓你,会让领导满意,民众支持,同僚还不会觉得吃相难看。危险在于,他们的报复是没有底线的,可以用最正义的词藻来讨伐恶棍。
就在围堵东宫的几天后,当那份关于“郑犇案程序错误及渎职问题”的内部通报发到司法局时,整个部门噤若寒蝉。通报措辞严厉,直指“相关责任人错误适用法律条文,严重损害司法公信力,造成恶劣社会影响和重大经济损失”,要求“严肃追责”。矛头看似指向整个办案环节,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份通报就是冲着刚刚在崔洪面前“认栽”的荀克军来的。是姜系对“叛徒”的清算开始了。
通报下达的当天下午,林薇就被“请”到了庐州市纪委设在司法局内部的特别谈话室。房间不大,陈设简单到近乎冰冷:一张桌子,三把椅子,墙角一个监控摄像头闪烁着微弱的红光。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某种无形压力的混合气味。
负责谈话的是两位纪委干部。一位年长些,姓王,面容严肃刻板,像块风化的岩石,穿着熨帖的灰色夹克,面前摊开厚厚的卷宗。另一位年轻些,姓李,负责记录,表情看似平和,眼神却锐利如鹰隼。
“林薇同志,”王主任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今天请你来,是就郑犇案件办理过程中存在的严重问题,进行组织谈话。你要如实向组织说明情况。”
林薇的心猛地一沉,手指下意识地绞在一起。她预感到风暴来临,却没想到这么快,这么直接。
“根据《龙国刑法》第三百九十七条,以及《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关于办理渎职刑事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一)》的规定,”王主任的语速平稳,像在宣读一份与己无关的判决书,“国家机关工作人员滥用职权或者玩忽职守,致使公共财产、国家和人民利益遭受重大损失的,构成渎职罪。其中,‘造成经济损失三十万元以上’,或‘造成恶劣社会影响的’,即达到立案追诉标准。”
他翻动卷宗,发出清晰的纸张摩擦声,那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郑犇一案,”王主任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打在林薇脸上,“现已查明,对其以‘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批捕,属于严重错误适用法律条文。该罪名构成要件中的‘客体’和‘主观故意’均不符合本案事实,这一点,相信你作为直接经手人之一,在签字时应当有所判断。”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让“直接经手人”、“签字”这几个词重重砸在林薇心上。
“正是这一错误批捕决定,导致了严重后果。”王主任的声音陡然转冷。
1. 重大经济损失:在抓捕郑犇过程中,执法部门依法对其用于直播的贵重设备进行了‘必要的’控制,部分设备在控制过程中因当事人反抗发生‘意外’损坏。经初步评估,损失价值已远超三十万元人民币。这笔损失,是因错误批捕引发的直接后果。”
2. 恶劣社会影响: 郑犇的直播内容,经查,核心是支持督帅新政策,揭露姜明德首席大法官个人作风问题。错误将其定性为‘煽颠’,并在黄金时段动用执法力量抓捕,引发了民众对司法公正性的强烈质疑,对姜明德同志个人声誉造成了严重损害,更在舆论上造成了极其恶劣的负面影响!网上舆情汹涌,质疑我们司法机关是在打压爱国言论、包庇高级干部!这影响,还不够‘恶劣’吗?”
林薇的脸色变得惨白。她当然知道那“意外损坏”的设备是怎么回事——赵哥(郑犇)在直播时被按倒,镜头里清晰地传来设备被粗暴踩踏的声音。至于“质疑司法公正”、“损害姜首席声誉”…这顶帽子扣下来,足以压死人。
“林薇同志,”王主任身体微微前倾,压迫感更强了,“你是该案批捕文件的具体经办人之一,你的签字就在上面。组织现在需要你说明:在这一严重错误的决策过程中,你扮演了什么角色?是业务不精?是判断失误?还是…受到了其他什么因素的干扰?”
他最后一句问得意味深长,目光锐利地审视着林薇的表情变化。旁边的李干事停下了笔,也抬起头,眼神像刀子一样。
林薇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她明白,这不是简单的业务质询。这是要把她架在火上烤!他们要把“渎职”的罪名牢牢钉在她身上,把她变成替罪羊!这样,既能“清理门户”打击已经“服软”但依然碍眼的荀克军(毕竟她是荀的下属),又能给崔洪和尚政监一个响亮的耳光——看,你们逼我们放的人,我们认了“程序错误”,但你们放出来的是“爱国者”,我们抓进去的(林薇)才是造成这一切损失的“渎职者”!同时,这巴掌也间接打在了姜明德的对立面——那些支持郑犇、质疑姜明德的人脸上。
她张了张嘴,想辩解那签字是荀克军授意的,她只是按流程办事。可话到嘴边,却想起了档案室里那冰冷的纽扣,那令人作呕的呼吸,那滑腻的手指…荀克军会保她吗?还是为了自保,会把她推得更深?她一个小小的科员,拿什么对抗这汹涌而来的、打着“法律”和“组织”旗号的恶意?
谈话室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摄像头那微弱的红光,像一只冷漠的眼睛,记录着她脸上的绝望和挣扎。王主任和李干事耐心地等待着,仿佛在欣赏猎物坠入陷阱前的最后扑腾。
林薇仿佛看到自己变成了一张薄薄的纸片,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拿起,准备塞进名为“渎职”的碎纸机里,为一场她根本无力参与也无力反抗的权力绞杀,充当一抹微不足道的血色注脚。
就在她几乎要被这压力碾碎时,她的眼前再次浮现出了她和荀的往事。
还记得那天司法局档案室的日光灯管发出“滋滋”的电流声,像垂死的蚊蚋在低鸣。林薇的指甲深深掐进《行政诉讼法》厚重的塑封封面,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第三排书架的阴影浓稠得如同墨汁,将她大半个身子吞没。荀克军那双擦得锃亮的黑皮鞋尖,正若有若无地蹭过她洗得发白的裤脚,冰凉的触感让她小腿肌肉瞬间绷紧。他藏青色的中山装布料粗糙,硬挺的衣料和冰冷的金属纽扣隔着薄薄的衬衫,硌着她单薄的后背——这是这个月第五次在“加班”时被“偶遇”了。档案柜冰冷的金属拉手紧贴着她的掌心,硌出的红痕火辣辣地疼,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隐秘的伤口。
“小林这案子写得不错。”荀克军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温和,呼吸间那股劣质茶叶混合着陈年烟草的味道,像黏腻的蛛网,沉沉地笼罩下来,喷在她的耳廓和后颈裸露的皮肤上。他那只保养得宜、指腹却带着薄茧的手,越过她的肩膀,指尖落在摊开的卷宗上,正好点在原告姓名“林薇”那工整却略显稚嫩的签名上。“就是啊,”他拖长了调子,带着一种上位者特有的、评判式的惋惜,“太较真了。年轻人有原则是好事,可这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嘛。你看这…”
他的手指没有停留在案情分析上,而是顺着签名,滑到了她因紧张而微微蜷曲的手指旁。指尖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热和力度,轻轻压在了她的手背上。林薇猛地一颤,像被烙铁烫到,几乎要立刻抽回手,却又被那无形的、名为“前途”和“工作”的锁链死死捆住,动弹不得。她只能更用力地掐紧那本《行政诉讼法》,塑料封皮发出不堪重负的轻微“嘎吱”声。
荀克军的身体又贴近了些,几乎将她完全挤在冰冷的档案柜和同样冰冷的他自己之间。档案室特有的、混合着灰尘、旧纸张霉味和他身上那股令人作呕气息的味道,让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那带着烟渍的食指,不再满足于停留在手背,开始沿着她手腕内侧细嫩的皮肤,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狎昵,向上摩挲。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像毒蛇在吐信,每一个字都带着湿冷的恶意:
“这个原告…叫林薇?啧,名字挺好听,可惜啊,脑子不太灵光。证据链明显有瑕疵嘛,硬要往上撞,结果呢?还不是碰得头破血流?小林啊…” 他的指尖已经滑到了她的小臂内侧,那触感让她浑身汗毛倒竖,“…做人要懂得审时度势。有些南墙,撞上去是勇气,撞不破还硬撞,那就是蠢了。你说是不是?”
他话语里的威胁赤裸裸地指向她本人——那个卷宗上碰得头破血流的“林薇”,就是她此刻命运的隐喻。荀克军的手指还在继续向上,带着一种掌控猎物般的从容,轻轻捏了捏她紧绷的上臂内侧。那动作充满了猥亵的意味,林薇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和恶心,喉咙口涌上酸水。她想尖叫,想推开他,想抓起那本厚厚的《行政诉讼法》狠狠砸在他那张道貌岸然的脸上!
可母亲躺在医院病床上那张苍白的脸,弟弟下个月高昂的学费催缴单,还有这份来之不易、能让她在庐州勉强立足的“体面”工作…像无数条冰冷的锁链,瞬间勒紧了她的喉咙,扼杀了她所有反抗的冲动。她只能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一丝腥甜的铁锈味,身体僵硬得像一块被钉在耻辱柱上的木头,任由那令人作呕的手指在她皮肤上留下黏腻的痕迹。
档案室里死寂一片,只有日光灯管“滋滋”的电流声在绝望地低语。窗外城市的灯火辉煌,却照不进这权力阴影下最幽暗的角落。荀克军的呼吸在她颈后变得粗重,那只手,终于不再满足于手臂,带着一种志在必得的试探,悄悄滑向了她纤细的腰侧…
林薇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像被蛛网缠住的蝴蝶垂死的翅膀。那本象征着法律尊严的《行政诉讼法》,在她手中,被掐得几乎变了形,成了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脆弱的浮木。
林薇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那令人窒息的档案室的。荀克军带着某种餍足的气息离开后,她靠着冰冷的档案柜滑坐到地上,那本《行政诉讼法》掉落在脚边,封面被她掐出几个深深的月牙形凹痕。胃里翻江倒海,她干呕了几声,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屈辱的泪水无声地淌下。
此时此刻恰彼时彼刻,为什么所有欺负她的人,都那么正义都那么义正辞严。似乎只有自己才是那个寡廉鲜耻的人。
委屈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的同时,林薇的指尖深深掐进了掌心,那刺痛感提醒着她现实的残酷。她看着面前两位代表“组织”的干部,看着他们眼中那种混合着审视、冷漠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感,一股巨大的、被彻底吞噬的无力感攫住了她。
她仿佛看到自己变成了一张薄薄的纸片,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拿起,准备塞进名为“渎职”的碎纸机里,为一场她根本无力参与也无力反抗的权力绞杀,充当一抹微不足道的血色注脚。
就在她几乎要被这压力碾碎时,谈话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了。李干事起身开门,门外站着一位面无表情的纪委工作人员,低声对王主任说了几句。
王主任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随即恢复刻板,对林薇说:“林薇同志,谈话暂时到这里。你回去认真反思,写一份详细的情况说明,明天一早交到纪委办公室。记住,要实事求是,对组织忠诚老实。”
林薇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谈话室的。走廊里明亮的灯光刺得她眼睛生疼。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门,仿佛还能感受到门后那冰冷的审视和巨大的恶意。
回到自己那小小的格子间,她瘫坐在椅子上,浑身冰凉。桌上,那份要求她“反思”和“说明”的口头指令,像一道催命符。她看着电脑屏幕上自己经手过的案卷文件,看着窗外司法局大楼庄严肃穆的国徽,第一次觉得这个曾经象征公平正义的地方,是如此冰冷、虚伪,充满了噬人的陷阱。
她拿起笔,手却抖得厉害。笔尖悬在空白的信纸上,一滴墨水滴落,迅速晕染开,像一个绝望扩散的黑洞。
她知道,无论她写什么,都逃不过成为棋子的命运。区别只在于,是成为被舍弃的“卒”,还是被用来将军的“炮”。
而此刻,在局长办公室的百叶窗后,荀克军正背对着门口,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他听到了林薇被纪委带走谈话的消息,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夹着烟的手指,在微微颤抖。烟灰无声地飘落,如同他此刻纷乱的心绪,和那摇摇欲坠的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