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万骑的蹄声如春雷滚动,与城中百姓的欢呼交织成曲。任光突然发现,案头那盏将熄的油灯,不知何时又窜起了明亮的火苗。
休息一天,晚上任光又设酒宴。刘秀一肚子的疑惑正好有机会搞个清楚。
酒过三巡,任光的脸已经红得像煮熟的螃蟹。他突然一把搂住刘秀的肩膀,喷着酒气道:\"文叔啊,你可知道昆阳之战时,我在城头看你带着三千敢死队冲阵,差点把胡子都揪光了!\"
刘秀一口酒喷了出来:\"什么?你当时在昆阳?\"
\"哈哈哈哈!\"任光笑得前仰后合,官帽都歪到了一边,\"想不到吧?咱们可是过命的交情!\"他忽然正了正衣冠,虽然醉醺醺的却仍保持着那份独特的仪态,\"来来来,我给你看个宝贝!\"
只见任光从怀中掏出一块皱巴巴的布条,上面用血写着\"城在人在\"四个字。\"认得这字迹不?这是王常将军的手笔!那天新军的冲车都快把城门撞碎了,我们几个轮流用背顶着门板...\"
刘秀的手微微发抖。他当然记得那个血色黄昏,城门内外的惨烈景象。但更让他震惊的是——\"所以你早就认识我?\"
\"何止认识!\"任光突然拍案而起,把旁边的侍从吓了一跳,\"当年在宛城,要不是你大哥刘演的部下刘赐救了我,我现在坟头草都三丈高了!\"
任光回忆起当年宛城的旧事。
宛城郊外的暮色像打翻的砚台,渐渐晕染开来。任光整理着新做的绛色官服——这是他用三个月俸禄特意裁制的。每一条衣缝都笔直如尺,每一处褶皱都恰到好处。作为宛城县最年轻的户曹掾,他向来把仪表看得比性命还重。
\"站住!\"
一声暴喝突然从道旁林间炸响。任光还没反应过来,三个满脸横肉的汉子已经拦在面前,手中锈迹斑斑的环首刀在夕阳下泛着血光。
\"哟,这绸缎够鲜亮啊!\"为首的疤脸汉子伸手就摸向任光的衣襟。
任光倒退一步,后背撞上了树干。他能闻到对方身上浓重的汗臭和血腥气,但更让他心惊的是那双盯着自己官服发亮的眼睛。
\"这身行头扒下来,够哥几个喝半个月了!\"另一个缺了门牙的汉子咧嘴一笑。
任光的手指死死攥住衣领,骨节发白。他想起今早出门时,老仆特意用熏香熨过这道衣襟。
\"大胆!\"任光的声音在发抖,却仍保持着官威,\"本官乃...\"
\"啪!\"
一记耳光抽得他眼前发黑。温热的液体从鼻孔流出,滴在崭新的官服上,绽开一朵朵暗红的花。
\"狗官摆什么谱!\"疤脸汉子揪住他的发髻,\"现在脱还是等我们帮你脱?\"
任光突然笑了。他舔了舔裂开的嘴角,血的味道让他想起父亲临终的话:\"任氏子孙,宁可站着死,不能跪着生。\"
\"要衣服没有,\"他昂起头,露出脖颈,\"要命一条。\"
\"嘿!还挺硬气!\"缺牙汉子抡起刀柄就砸在他腹部。
任光蜷缩着跪倒在地,却仍用双臂死死护住前襟。第二下、第三下接踵而至,他听见自己肋骨断裂的声音,却奇异的不觉得痛。眼前开始发黑时,他恍惚看见官服上精致的云纹——那是母亲熬了三个通宵绣的。
\"住手。\"
一个清冷的声音突然插入。任光艰难地抬头,透过血雾看见一匹白马上端坐着个锦衣将军。夕阳在那人身后镀上一层金边,晃得他睁不开眼。
\"刘将军!\"几个兵痞顿时蔫了。
那将军三十岁左右——正是刘赐——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地上这个鼻青脸肿却仍护着衣冠的小官:\"这年头还有要衣服不要命的?\"
任光想说话,却咳出一口血沫。他挣扎着跪直身体,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血,然后——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愣住的动作——他慢慢地将歪斜的冠冕扶正了。
刘赐的眼睛亮了起来。
\"叫什么名字?\"
\"宛...宛城县户曹掾...任光...\"每说一个字都像刀割。
\"任伯卿是吧?\"刘赐突然笑了,\"跟我干吧。汉军正缺你这样的硬骨头。\"
任光愣住了。他低头看看沾满血迹的官服,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真正的体统不在衣冠,而在骨子里。
后来这件破破烂烂的官服,被他叠得整整齐齐收在箱底。每次快要坚持不住时,他就拿出来看看上面的血迹和裂口——那是他风骨的见证。
说到这里,任光突然模仿起刘赐当时的表情,逗得满堂大笑。刘秀却注意到,任光即使在醉酒说笑时,仍不自觉地整理着稍有歪斜的衣领。
“后来就迁都洛阳了。”任光接着说道,“我有点看不惯绿林军那些人,就想外放。于是我就找到了同时守过昆阳的李轶,哪想到那孙子竟然跟绿林军那帮家伙一个样儿!”
任光说到李轶时,手中的青铜酒爵突然\"砰\"地砸在案几上,震得几粒烤豆蹦了出来。
\"那李轶,呵!\"任光的胡子气得直抖,\"你们猜他跟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刘秀等人屏息等待。烛火在任光眼中跳动,映出一段不堪回首的记忆。
洛阳的夏末闷热难当。任光站在李轶府邸的前厅,后背的官服已经被汗水浸透。这位曾经的昆阳战友如今掌管官吏任免,案几上堆满的礼盒暗示着这里的规矩。
\"哟,这不是任伯卿吗?\"李轶拖着长腔从屏风后转出,金线绣花的衣袍晃得人眼晕。他漫不经心地拨弄着腰间玉佩,目光在任光空荡荡的双手上打了个转,\"听说...你想外放?\"
任光拱手行礼:\"下官想...\"
\"信都郡不错啊。\"李轶突然打断,手指在案几上画着圈,\"就是最近闹匪患...\"他意有所指地顿了顿,\"得加派守军呢。\"
任光心头一紧。他当然听懂了潜台词——这是要钱。
\"下官为官清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