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袖满脸通红，眼神闪躲着不敢看她。
两个丫鬟却已经见惯了，一边哭一边说道：“小姐您都这样子了，就先别说话了吧！”
那姑娘撇撇嘴：“哭什么呀，这不是没事嘛。”
她热切地看着陈袖：“多谢你救了我——我叫苏遥，你叫什么名字？”
陈袖怔了怔。
原来……她根本不记得他。
他想说不必谢我，当初你也救了我的命，但话到嘴边，又顿住了。
陈袖有些失落，又有些庆幸。
她不记得他满是污泥地被踩在脚下，也不记得被打得鼻青脸肿，关在了大牢里。
所以以后她记忆中的，就是他长得很好看。
“我叫陈袖。”他说。
“名字也好听！”苏遥笑得灿烂。
陈袖想说你的名字也好听，又觉得有些冒昧，最后就只“嗯”了一声。
两个丫鬟都不大高兴，她们家小姐，连二皇子见了，都殷切得很，眼前这个少年倒是高冷，连话都吝于多说。
不过他到底刚救了小姐，她们也不好说什么。
没人知道陈袖木着一张脸，正绞尽脑汁地想要说些什么才好。
他脑子里盘旋着的，尽是些无趣的东西，说出来他都觉得污了她的耳朵。
救命，这么多年怎么没有人教过他要如何和女孩子说话！
“阿嚏！”
不知不觉间起风了，苏遥打了个喷嚏。
陈袖一惊，不假思索地将外袍脱了下来，递了过去。
“你穿着。”他言简意赅地说。
苏遥浑身湿透，被风一吹，冻得直哆嗦，这会儿便也没有同他客气，接过去裹在了身上。
“谢……谢谢。”她颤巍巍地说。
陈袖嘟囔了一声无事，抬头问两个丫鬟：“你们的马车停在哪里？”
“就在街角那边，奴婢这就去叫车夫开过来！”一个丫鬟说道。
“别……别去！”苏遥哆哆嗦嗦地说道，“我……我就这么回去，以后大哥就不会……不会让我再出门了！”
“小姐！”那丫鬟一跺脚，“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想着这些！”
“不能出门和……和死了有什么区别！”苏遥白着一张脸，十分倔强。
两个丫鬟都快被急哭了，然而都知道自家小姐一贯十分有主见，这会儿她说不回家，那必然不会回家。
“去……去找个客栈，”苏遥吩咐道，“马车里有……有衣裳，我梳洗之后再……回家。”
“这边离客栈太远，小姐您就算不回家，也要先回马车上将湿衣裳换下来啊！丫鬟急道，“再吹了风，您会着凉的！”
苏遥一边发抖一边摇头：“车夫是……是大哥派来的，他会告……告状的。紫榕去把衣服取……过来，我在那边换。”
她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截矮墙。
“这可是在外头，小姐这怎么行！”紫榕受到了惊吓，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
“快去，好冷啊！”苏遥紧紧裹着身上的衣裳。
紫榕无奈，只能跑着去了。
陈袖往旁边挪了挪，为她挡着刮来的风。
衣裳很快就取了过来，苏遥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走到了矮墙下，将陈袖的外袍给了两个丫鬟，叫她们一人一头拉住，自己躲在后头，窸窸窣窣地换起了衣裳。
陈袖没有靠近，奈何他耳力极佳，哪怕还有一段距离，那衣料摩擦的声音也清晰地传入了他的耳中。
他的脸又涨红了，拼命想着练武时的招式来分散注意力。
时间仿佛被拉得无限长，不知过了多久，陈袖听到有脚步声向着自己这边走来。
他转过头，看到苏遥已经换好了衣裳，湿漉漉的头发也盘在了头顶。
“谢谢你。”苏遥仍有些冷，但比方才已经好了许多。她对陈袖说道，“你住在什么地方？衣裳湿透了，等洗好了之后我给你送过去！”
陈袖动了动嘴唇，低声说道：“不必了。”
他是新兵，与十几个汉子住在一间营房里，老远就能闻到那冲天的汗臭味。
“不必了，”他说道，“你……没事就好，我先走了。”
说完，他拔腿就走。
他同样浑身湿透，连自己都能闻到那股河水的腥臭味，再同她多说一会儿话，她也会嗅到的。
“哎你等一下……”苏遥向前跑了两步，却被两个丫鬟给拉住了。
“小姐，天快黑了，您若是想找间客栈梳洗，得尽快才行，否则大公子见您一直没有回去，必会派人在城中找您的！”
被二人一打岔，苏遥再抬起头的时候，陈袖已经走远了。
“总应该谢谢人家才是啊……”她看着陈袖的背影，喃喃道。
……
陈袖原以为，以前他时时刻刻都会想起苏遥，是因为她救了他的命。
如今他也救了她的命，两人之间就算扯平了，他应当不会再想她才是。
可一连三日，他都梦见了她。
梦里他漂浮在空中，反复看着那一日发生的事。
“你长得真好看。”
“我叫苏遥。”
“名字也好听。”
苏遥说的每个字，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回想得越清楚，他就越懊恼，那天他怎么就没有多同她说几句话呢？
从梦中醒来，陈袖将手按在了胸口。
在震天的鼾声中，他失了眠。
再一次与大哥喝酒的时候，他多喝了几杯，借着醉意问道：“若是见了一个人，就觉得心慌得厉害，这是为什么呢？”
“你欠了他钱？”大哥同样醉眼朦胧。
陈袖摇了摇头。
“那你得罪了他？”
陈袖又摇了摇头。
大哥盯了他半晌，忽然“哈”地笑了一声：“你说的莫非是个姑娘？”
见陈袖低下头不说话，大哥哈哈大笑，拍着他的肩膀。
“小子，你完了，”大哥说道，“你喜欢上那姑娘了！以后你赚了银子，就会想着给她买些什么，得了功勋，就会想着在她面前炫耀，战场上你受了伤，躺在地上等死的时候，满脑子都会想着，我还不想死啊，我还想娶她。”
陈袖怔怔地听着，听到了最后一句，又摇了摇头。
“我不想娶她。”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