瀛海滩,深夜,棚户区。
“嗬......嗬......嗬......”
王二狗一路跑回这里,扶着墙喘了几口粗气,等呼吸稍微平稳下一些后,跌跌撞撞的朝家里跑去。
天上看不见星月,雨不知什么时候落了下来。汗和雨水混在一块,王二狗整个人像是刚从黄浦江里捞出来。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四周是锈铁皮搭的窝棚。
雨点砸在铁皮上,噼啪作响,有几户人家在漏雨,骂骂咧咧地挪着盆接水。
王二狗下意识加快脚步,自家那间破棚子肯定也在漏雨,老娘的腿脚不利索,得赶紧回去......
拐角处的石板洗澡台突然闯入视线,王二狗脚步顿了顿,猛然想到昨晚两人一起洗澡吹牛的画面。
王二狗下意识攥紧拳头,又快速松开,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还修什么啊?没必要修了。
刘堂主的手段他是知道的,青哥回不来了,他自己......怕是也留不得了。
可老娘的风湿经不起折腾,兜里那几个铜板连最破的客栈都住不起。
王二狗望着黑沉沉的雨幕,第一次觉得这住了二十多年的棚户区,竟找不出一条活路。
心里有埋怨吗?肯定是有的,尽管王二狗知道曹青做的是对的。
日本人犯下滔天罪行,害的瀛海无数百姓家破人亡,这一点没有人不知道。
可他就一个扛沙包的苦力,没有什么大志向和理想,只想让老娘吃上口热饭,如果可以的话自己攒点钱说不定还能娶个媳妇安家......
现在倒好,连这破窝棚都保不住了。
走到这一步,他能怪谁呢?谁都怪不了,青哥做的是正确的事,棚户区的老少爷们听了都会给他竖起大拇指。
坏人有人做,英雄也有人做了,他这样什么都不是的小人物只能打碎了牙往肚里咽。
一个晚上他失去了所有,尽管本来拥有的也不多。
雨越下越大,顺着铁皮屋檐往下淌。
王二狗抹了一把脸,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日子不能因为过不下去就不过了......总会有办法的。
他一路小跑,他摸黑找到自家窝棚,伸手推开了门。
“吱咯——”
门没锁。
这破门从来不上锁,反正也没有小偷会来棚户区偷东西。
就算遇到饥不择食的,家里最值钱的也就是那口洗脸、洗脚、洗菜的三合一搪瓷脸盆,想要就拿去好了。
床上还躺着一个病重的老妇人,但凡误闯进来的小偷有点良知,也只会说一句“对不起走错了”,然后自觉的退出去带上门。
屋里一片漆黑,并且非常安静。
“娘,娘?你睡了吗?”
王二狗一边喊一边去摸灶台上的煤油灯,划亮火柴。
火苗窜起的瞬间,他缓缓转身——
五六双眼睛在黑暗中直勾勾地盯着他。
煤油灯“啪”地掉在地上,火苗蹿了两下,没灭。忽闪忽闪地映着几张人脸。
噔噔噔。
王二狗吓的连连倒退几步。
“咔——”
身后,冰冷的枪管抵在他的脑袋上。
“二狗兄弟,别来无恙啊。”
说话的是个穿黑绸衫的瘦高个,他用枪管挠了挠头,脸上挂着笑:“就你自己回来了?曹青呢?”
王二狗认得他,是刘堂主手下的赵铁头,也是一个管码头的头目,跟他的老大大牛哥是死对头。
“铁、铁头哥......”王二狗结结巴巴的说道,“这是干啥?”
赵铁头没答话,枪口挑起地上的煤油灯,慢悠悠走到王二狗跟前。
火苗在他下巴底下跳动,照出一脸阴笑。
“我找你干啥,”赵铁头突然把灯往前一送,“你不知道?”
滚烫的灯罩贴上王二狗脖子,他想向后缩,可后脑上冰冷的枪管往前顶了顶,逼得他不得不往前凑。
煤油灯烫得他脖子上的皮肤“滋啦”作响,王二狗疼得直抽气:“我......我真的不知道啊,回来的路上有人袭击我们,我拼了命才跑回来的......结果你们......干啥啊这是!大家都是兄弟啊!”
“兄弟?”
赵铁头冷笑一声,一把揪住王二狗的衣领,“曹青呢?你们那辆车怎么出事的?你怎么活着回来的?”
“我我我......我装死回来的啊,青哥他......”王二狗正要说话,目光突然瞥见床上空空如也,被褥凌乱地掀开着。
他心头一紧:“我娘呢?”
赵铁头不耐烦地咂了下嘴:“我问你曹青呢。”
“我问你我娘呢?”
“曹青呢?”
王二狗没有回答,眼睛死死瞪着他。
赵铁头眯起眼睛,突然咧嘴笑了:“不说是吧?”他朝身后挥了挥手,“带回去,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
两个壮汉架起王二狗就往外拖。
雨水劈头盖脸浇下来,王二狗挣扎着扭头,突然被一道刺眼的车灯晃得睁不开眼。
“嘀——”
一辆黑色轿车碾着泥水停在巷口,车灯把雨夜照得雪亮。
借着灯光,王二狗这才看清——
屋檐下蹲着七八个持枪的汉子,对面窝棚顶上趴着两个,连臭水沟里都猫着人。
原来整个棚户区早就被围得铁桶一般。
“两个人送他回去,刘堂主要亲自审问。”赵铁头挥手说道:“其他人继续跟我在这守着,堂主说了,活捉曹青赏五百大洋!”
..........
..........
.........
江衍市,必贵园小区。
滴答,滴答......
【22:59:56】
......
【22:59:57】
......
【22:59:58】
......
【22:59:59】
......
【23:00:00】
......
当时钟指向十一点,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滞了。
昨夜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每个人的手机屏幕上都突然跳出了那行血字。
没人记得具体是几点几分,只记得窗外夜色正浓,手机屏幕在黑暗中泛着惨白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