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汉山在深夜的静谧中猛然睁开双眼。
四周一片浓重的漆黑,只有惨白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在榻榻米上投下几道扭曲的光痕。他的心脏在胸腔中剧烈擂动,一种难以名状的直觉如冰锥般刺入脊背——某种超越常识的存在正在黑暗中悄然蔓延。
这不是寻常的危险预感,而是一种更深层的、几乎能触摸到的能量波动。空气仿佛凝固了,弥漫着铁锈和腐朽檀木混合的怪异气味。他尝试用语言捕捉这种感觉,却发现人类的词汇根本无法描述这种维度错位般的诡异。
过去几天的经历已经彻底撕裂了他对世界的认知。那个曾经坚信科学能解释一切的刘汉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被迫承认“异常”真实存在的迷茫者。
他清晰地记得三天前的午夜,在回家的小巷里,亲眼目睹一个醉汉在月光下融化成缕缕青烟;还记得前天清晨,卖豆腐的老王信誓旦旦地说他去世十年的老伴回来帮他磨了一夜的豆子,灶台上还留着熟悉的兰花指印。最让他毛骨悚然的是,这些荒诞不经的事情正在被越来越多的人平静地接受,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悄无声息地滑向某个深渊。
在逐渐接受这个异常世界的过程中,刘汉山开始注意到某些规律。这些怪事往往发生在寅时(凌晨3-5点)或亥时(晚上9-11点),地点多是古老的槐树下、废弃的井边、或者年代久远的宅院。更诡异的是,所有事件似乎都与当地流传的民间传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此刻,刘汉山屏住呼吸仔细聆听。万籁俱寂中,他听到了一种不该存在的声音——像是无数个指甲在轻轻刮擦窗纸,又像是有人在用气声反复念叨着他的名字。
他悄无声息地滑下床榻,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当他撩开窗帘一角时,瞳孔猛然收缩——院子里站着一个人影。
那身影裹在破旧的藏青色长袍里,头戴宽檐斗笠,整个人像是从古画中走出来的幽灵。最令人不安的是,人影移动的方式完全违背物理规律,时而凝滞如石雕,时而飘忽如青烟,在院中那棵百年槐树下绕行,每一步都在泥土上留下焦黑的脚印。
刘汉山迅速披上外衣,从枕下抽出一把刻满符文的短刀——这是上周某个神秘老道硬塞给他的“护身符”,当时只当是江湖骗术,此刻却成了唯一能带来些许安全感的东西。
当他悄声推开门时,刺骨的寒意扑面而来。明明是盛夏之夜,院中的温度却低得呵气成霜。那个身影似乎早就在等待他,此刻正静静地站在槐树最大的那根枝桠下,抬起的斗笠下露出半张布满皱纹的脸。
“你不该醒来。”沙哑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根本不需要通过空气传播,“有些梦境才是保护。”
刘汉山握紧短刀,刀柄上古朴的纹路突然开始微微发烫:“你是什么东西?”
斗笠缓缓抬起,露出整张脸——那根本不是人类的面容。褶皱的皮肤下蠕动着无数细小的凸起,双眼是纯粹的漆黑,没有眼白也没有瞳孔。
“守护者。”它的嘴唇没有动,声音却在刘汉山颅内回荡,“也是警告。你正在踏入不该踏足的领域。”
就在这时,刘汉山突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童年那段被尘封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五十多年前的那个夏夜,年仅九岁的刘汉山被鸡舍的骚动惊醒。当他举着油灯冲过去时,正好看见一只硕大的黄鼠狼叼着母鸡的脖颈。镰刀挥下的瞬间,那双泛着绿光的眼睛死死盯住了他,那眼神中竟带着人性化的怨毒。
三天后,他在村外乱坟岗割草时,五个黄鼠狼人立而起,前爪相牵围成诡异的圆圈。而在它们身后,站着一个尖嘴猴腮的小老头——不足一米高,穿着褪色的马褂,正背着双手对他微笑。
“你看我像人,还是像神?”老头的嘴没动,声音却直接钻进他的脑海。
年幼的刘汉山想起奶奶说过的禁忌,强作镇定地回答:“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不惹我,我不扰你。”
老头脸上的笑容更深了,露出细密的尖牙:“善。若你日后善待黄家子孙,便是结个善缘。”
记忆到此戛然而止。院中的怪影不知何时已经逼近到三步之内,腐朽的气味浓得令人作呕。
“现在明白了?”黑影的声音带着讥诮,“有些缘分一旦结下,就再也逃不开了。”
刘汉山突然意识到,这些天发生的所有怪事,都从那个雨夜开始——他在下班路上救下了一只被流浪狗围攻的黄鼠狼,那只畜生的眼神,与五十年前坟场里的小老头如出一辙。
“你们...到底想怎样?”他的声音干涩发颤。
黑影突然剧烈扭曲,化作一团翻滚的黑雾:“不是我们想怎样,是劫数到了。当年你祖上欠下的债,该还了。”
黑雾中突然伸出无数只半透明的手爪,从四面八方抓来。刘汉山本能地举起短刀格挡,刀身突然爆发出刺目的金光。凄厉的尖啸声中,那些手爪如遇沸雪般消融。
“镇灵刀?!”黑雾惊怒交加地后退,“那个牛鼻子老道竟然把这个给了你!”
趁这个间隙,刘汉山猛地咬破舌尖,剧痛让他瞬间清醒。他想起曾在古籍中看过的方法,将混着血的唾沫用力啐向黑雾:“天地清明,秽气分散——破!”
黑雾发出痛苦的嘶吼,剧烈翻滚着向后退却,最终凝聚成最初的人形,但明显淡薄了许多。
“没用的。”它喘息着,声音里带着诡异的怜悯,“因果已经缠上你了。除非找到‘那个地方’,否则接下来会有更多‘东西’来找你...”
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第一声鸡鸣。黑影如遭重击般颤抖起来,迅速消融在晨曦微光中,只在原地留下一小撮灰白的毛发,散发着浓烈的腥臊味。
刘汉山瘫坐在地,浑身都被冷汗浸透。晨光洒满院落,一切看起来都那么正常——如果不是手中紧握的短刀仍在微微震动,以及地上那撮诡异的毛发,他几乎要以为刚才的一切都是噩梦。
接下来的三天,刘汉山请了病假闭门不出。他翻遍了祖传的箱箧,终于在某本泛黄的族谱背面,找到了一段被虫蛀得七零八落的记载:
“光绪三年,大旱。祖刘公讳明远迫于生计,率众掘黄仙祠地宫,得金器十二件,玉璧三双。是夜,守库者暴毙,面目尽毁如鼠啮...后连丧七丁,乃封还地宫,誓子孙永不再犯。”
这段文字旁还有个模糊的方位图,标注着“黄仙祠”的位置——正是现在市郊的森林公园深处。
第七日子时,刘汉山带着全套装备潜入森林公园。根据族谱上的方位图,他终于在密林深处找到了半截残碑,碑文恰好能与族谱上的图示对应。
就在他试图清理碑文时,身后突然传来窸窣声响。那个戴斗笠的黑影再次出现,但这次它没有靠近,只是远远站着。
“还是来了。”它的叹息在夜风中飘忽不定,“既然躲不过,就记住三点:第一,子时之前必须离开;第二,别碰任何发光的东西;第三...”它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身体时聚时散,“...千万别答应任何请求。”
说完这些,黑影指向东南方向:“入口在老槐树洞里,但你真的想好了吗?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刘汉山握紧手中的军工铲,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如果我不去呢?”
“那些‘东西’会继续找上门。”黑影的声音带着说不清的意味,“先是你的猫狗暴毙,然后是你的妻儿出现‘意外’...直到刘家血脉彻底断绝。”
最后一线犹豫消失了。刘汉山深吸一口带着腐叶气息的空气,大步走向东南方。果然在一棵需要三人合抱的古槐根部,发现了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树洞,洞里散发着浓烈的檀香和腐臭混合的气味。
就在他准备钻入树洞的瞬间,远处突然传来凄厉的惨叫——分明是他妻子声音!刘汉山浑身一颤,几乎要转身奔回,但最终还是咬牙忍住了。他知道,这很可能又是那些“东西”的伎俩。
树洞内的通道出乎意料地漫长,石阶上覆盖着粘滑的苔藓。不知走了多久,眼前豁然开朗——这是个巨大的地下溶洞,洞壁布满发出幽绿荧光的苔藓。最骇人的是,洞窟中央堆着座两人高的骸骨山,几乎都是各种动物的骨架,但其中明显混杂着几具属于人类的骷髅。
骸骨山顶端,坐着个穿寿衣的老太太,正拿着根人腿骨梳头。看到刘汉山进来,她咧开没牙的嘴:“来了啊,刘家小子。”
刘汉山只觉得头皮发麻,但还是强作镇定:“我来偿还祖债。”
老太太发出夜枭般的笑声,整个洞窟的骸骨都随之震动:“债?那点金银算什么?”她突然飘到刘汉山面前,腐臭的气息喷在他脸上,“我们要的,是你们刘家世代镇守的‘那个东西’。”
“我不知道什么...”话未说完,无数骸骨突然活过来般飞起,组成个巨大的牢笼将他困住。
老太太的脸开始融化,变成团蠕动的蛆虫:“装傻?那就让你看看不配合的下场!”蛆虫纷纷掉落,露出底下那张尖嘴猴腮的脸——正是五十年前坟场里那个黄仙!
危机时刻,刘汉山怀中的短刀突然发出嗡鸣,那些困住他的骸骨如遭雷击般散落。黄仙发出愤怒的尖啸,整个洞窟开始剧烈震动。
“既然敬酒不吃...”黄仙的身形暴涨,现出布满癞疮的原形,“就把魂魄留下吧!”
巨爪拍下的瞬间,刘汉山突然福至心灵,咬破手指在掌心飞快画出个血符:“以血为引,以契为证——破!”
这是族谱最后页记载的,他原本以为是迷信图案的符咒。没想到血符成型的瞬间,整个地宫突然金光大盛,黄仙发出凄厉的哀嚎被弹飞出去。
“不可能!你们刘家的血脉早就...”它惊骇地看着从刘汉山身后浮现的虚影——那是个穿着晚清官服的老者,正是族谱首页画像上的刘明远!
“孽畜。”虚影淡淡开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当年留你等性命,不是怕了,是怜你修行不易。竟然执迷不悟...”
老者虚影抬手轻点,黄仙顿时如被无形大山压住,惨叫着现出原形——竟是只缺了半只耳朵的老黄鼠狼。
“滚回你的洞府禁足百年。若再犯...”虚影目光一厉,黄鼠狼吓得屎尿齐流,磕头如捣蒜般逃入暗河消失不见。
金光渐散,老祖宗的虚影也变得透明。他看向目瞪口呆的刘汉山,眼中带着欣慰与忧色交织的复杂情绪:“孩子,劫难才刚开始。刘家镇守的不是财宝,是...”
话未说完,虚影突然扭曲消散,只余一声叹息在洞中回荡。地宫开始崩塌,刘汉山狼狈地逃出树洞,发现外面天已大亮。
回到城里,一切似乎恢复了正常。但只有刘汉山自己知道——当他深夜独处时,偶尔还能听见细微的刮擦声;镜子里有时会闪过不属于自己的倒影;手机上经常收到空白短信,发送时间都是凌晨3点15分...
最让他不安的是,左手掌心那个用血画出的符印,虽然已经洗净,皮肤下却渐渐浮现出淡淡的金色痕迹,如同某种古老的刺青。
而在市立图书馆最角落的档案室里,某本民国县志的夹页中,藏着张模糊的老照片:一群戴枷锁的囚犯正在被处决,背景里的监斩官赫然长着刘汉山的脸。照片背面用钢笔写着一段话:
“刘氏世代镇守时空裂隙,每代皆需献祭一子。今选定廿三代孙汉山为容器,待满月之夜...”
窗外,一轮满月正从天边缓缓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