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时节,长安城早已被酷暑笼罩,流金似火。
东宫之内,崇文殿传来朗朗的读书声。
殿内倒是比外面凉爽许多,几块巨大的冰鉴置于角落,丝丝缕缕的凉气无声地弥漫开来,驱散了部分暑气。
然而,这清凉并未能让殿内的皇子公主们提起多少精神,许多少年不知不觉间打起了瞌睡。
东宫侍读祖咏正手持一卷《诗经》,摇头晃脑地讲解着“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的意境。
他讲得口干舌燥,声情并茂,可阶下那群金枝玉叶们却大多心不在焉。
滕王李优已经十二岁,比起其他兄妹来高了一头,此刻心思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在想着今天下午能不能早点散学,好去太液池钓鱼?
更年幼的六岁皇子李驭、五岁皇子李武更是坐立难安,小小的身子在席上扭来扭去,若非碍于宫中规矩,恐怕早就溜出去扑蝶抓蝉了。
唯独一人,端坐于席间,神情专注,仿佛殿外那能把人烤化的暑气与他毫无关系。
这少年正是因为随圣驾征讨吐蕃立下功劳,由蜀王晋升为燕王的四郎李备,过完五月已经九周岁了。
他今日穿着一身天青色的圆领袍衫,腰间束着一根玉带,面如冠玉,目若朗星。
小小年纪,却自有一股沉稳的气度。
祖咏所讲的每一句,他都听得极为认真。
时不时还会在面前的纸上记下几个字,那副好学的模样,让祖咏心中暗暗赞许。
就在这昏昏欲睡的午后,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崇文殿的殿门外。
太子李健身着一身黑色常服,不动声色的立于柱子的阴影之下,目光如鹰隼般盯着李备这个最大的竞争对手。
他的眸子里,闪烁着与年纪极不相称的阴鸷与仇恨。
恨不得一刀刺穿这小子的胸膛,把这个对自己威胁最大的竞争对手弄死,就像李世民在玄武门干掉李建成那样。
兄长李俨病逝之后,自己幸运的地成为了东宫之主。
可父皇的态度,朝野间的议论,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李建,他这个储君位子坐得并不安稳。
而所有的威胁,都来自与李备的身上。
这个家伙,自幼便聪慧过人,胆识非凡。
更要命的是,父皇对他青睐有加,甚至破格让他随军出征吐蕃,回来后更是直接晋升为燕王。
更何况,他的生母是执掌后宫的贤妃崔星彩,外戚势力虽不如京兆韦杜,但在父皇心中的分量却无人能及。
每一次看到李备,李健就仿佛看到了一根扎在自己心头的毒刺,必欲拔之而后快。
祖咏见众人困倦,便想提问给这帮学生醒醒神,目光扫了一圈,最终落在最认真的李备身上。
“燕王殿下,你起来给诸位皇子、公主讲讲我适才说的这番话作何解释?”
李备闻言立刻站起来拱手作答,声音清脆洪亮:“回先生的话,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意思是……”
他正侃侃而谈,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殿外那道熟悉的身影。
李备微微一怔,随即停下话语,对着殿外恭敬地行了一礼。
“小弟李备拜见太子殿下,您也是来学习的吗?”
他这一声,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
殿内昏昏欲睡的皇子公主们瞬间惊醒,齐刷刷地起身,朝着门口的方向行礼。
“拜见太子殿下!”
东宫侍读祖咏更是吓了一跳,太子何时来的,自己竟毫无察觉。
他连忙放下书卷,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出殿外,对着李健深深一揖:“臣东宫侍读祖咏,拜见太子殿下。”
李健暗骂一声,这个李备,倒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他喵的祖咏在提问他,居然还捕捉到了自己的身影。
心中的仇恨被瞬间压下,脸上换上了一副温文尔雅的笑容,仿佛方才那阴鸷的眼神从未出现过。
“祖先生快快请起,诸位弟弟妹妹也都免礼。”
李健扶起祖咏,又对着殿内众兄妹摆了摆手,语气亲和地说道:
“孤只是恰好路过,听闻殿内书声琅琅,便过来看看。
见诸位弟弟妹妹如此用功,孤心甚慰。
父皇常教导我们,身为皇子,当勤勉好学,为天下表率,你们做得很好。”
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既彰显了李健作为太子的格局,又表达了对弟妹们的关怀。
李优等人闻言,脸上都露出几分敬畏。
只有李备那双清澈的眸子在李健脸上转了一圈,嘴角微微上扬,似乎看穿了什么,却又什么都没说,只是恭敬地垂下了头。
李健被他那一眼看得有些心虚,不愿在此久留,又勉历了几句,便找了个借口告辞。
“孤还要去丽正殿审阅一些文书,就不打扰先生授课了。”
话音落下,李健转身便走,步伐沉稳,背影挺拔,一派储君风范。
可一转过回廊,远离了崇文殿的视线,李健脸上的笑容便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阴霾。
回到殿内,李健装模作样地在书案前坐下,摊开一本《贞观政要》,目光空洞地落在书页上,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脑海里盘旋的,全是下一步的谋划。
自己的东宫班底已经初具规模。
太子詹事陈玄礼是太上皇的旧部,忠心可用。
八叔李琚是宗室长辈,虽然被贬为了庶民,但在宗室中却仍有不小的分量。
其他的元载、李豫等人,也都是精明干练之辈。
在朝中,户部侍郎皇甫温是自己埋下的暗线,工部尚书韦坚、兵部员外郎韦芝更是自己最坚实的支持者。
等到王忠嗣从边关回来,太子党更是如虎添翼。
可即便如此,李健还是觉得不够。
父皇文韬武略,威望如日中天,只要他一天不驾崩,自己的太子之位就永远存在变数。
而李备,就像一头潜伏的幼虎,正以惊人的速度成长,随时可能扑上来将自己从储君的宝座上拉下去。
必须继续罗织党羽,拉帮结派,拉拢那些手握实权,暗藏野心的大臣。
他拿起笔,在纸上无意识地写下几个名字:韦陟、皇甫惟明……
随后又一笔勾掉。
这两位宰相都是当朝重臣,想拉拢他们,无异于痴人说梦。
“那还有何人能为孤所用?”
就在李健愁眉不展之际,贴身内侍张有福迈着小碎步,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压低声音禀报道:
“启禀太子,莒王府的方喜儿求见。”
“方喜儿?”
李健的眉毛猛地一挑,心中的烦闷顿时被一股异样的期待所取代。
方喜儿是韦熏儿身边最得力的心腹宦官,他这个时候来,绝不可能是小事。
韦熏儿这个诡计多端的女人,她又有什么新的计策了?
自从自己搬进东宫之后,与她见面愈来愈难了,最近更是一个多月没见了。
韦熏儿怀孕至今已经七个多月,想必肚子已经很大了,这时候她肯定更加不敢出门,看来自己是该去看看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