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军话音刚落,一眼看到了坐在炕上的王思明,表情瞬间变得不自然。
老三咋回来了?是来给爹奔丧的吗?老三不恨爹了吗?
难道......老三已经原谅爹了?
惊喜如同一颗爆竹“砰”地一声响在心头,带起王大军一身的欢快劲儿。
是了是了,爹当年是对不起老三,可不管咋说,也对老三有多年的养育之恩,老三咋可能这么无情呢?
“老三,我就知道你是个大度的,”王大军激动地浑身乱颤,感动的泪水从眼眶滚滚流出。
“虽然这原谅来的有些迟......但爹若是知道你已经不怪他,还特意赶回来送他一程,想必他在天之灵也会欣慰的......呜呜呜——”
屋里空气瞬间安静。
仿佛风雨来临前,层层的黑云一层一层向下压来。
王思明的眼神从疑惑到嘲弄再到冰冷,也不过是一瞬间。
他唇角一勾,原来大哥心底是如此想的啊!
就算王老实做的事儿再恶心再十恶不赦,在他这个好大哥眼里,王老实也是对他有养恩的!
所以,他就该善良该宽容该原谅,该给大家一个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欢喜结局。
毕竟他王思明如今过得不错,又没吃什么苦,而王老实却是妻离子散遭了那么多罪,凄凄惨惨好不可怜,不是吗?
他这个憨厚的好大哥嘴上不说,但其实心里早就怨他了吧?
“呵呵。呕!”王思明突然扭头干呕了一声。
就像一碗炒面吃到碗底,才发现里面躺着一只蟑螂,之前面有多香就会让人觉得有多反胃,而且,是加倍的膈应!
王小妮都惊呆了,她虽然年纪小,可不代表她啥都不懂,尤其经历过家庭的变故,现在还上了学,她早就懂事了不少。
她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王大军,“......大哥,你脑子被驴踢了吗?
你怎么会认为受害人应该原谅加害人?就凭他惨凭他可怜凭他死了,凭他是你爹?”
稚嫩清脆的童音如同重锤,猛地捶在王大军的心上,他的脸一寸寸苍白下去。
张翠花回过神来,气得胸膛剧烈起伏,手指哆嗦着一把抄起笤帚疙瘩,猛地摔到王大军的脸上,“混账玩意儿!”
“啪!”笤帚疙瘩在王大军脸上留下一道擦痕,紧跟着落到脚上,沾染了化开的泥水,湿漉漉脏兮兮的。
王大军嘴唇微颤,目光从满脸怒容的张翠花移动到双眉紧蹙的王小妮,最后落到王思明青白交错冷得跟冰碴似的脸上。
他浑身一个激灵,一下子变得手足无措,脑袋也耷拉了下去。
他想说,他从来没敢奢望老三原谅爹的,刚刚他只是误会了,误会了而已,他错了还不行吗,为啥大家要这么生气。
这话在王大军喉间一直打着滚,不期然就说出了口。
王思明眼神越发冷淡,“所以,你不是不奢望,只是不敢,你不是不怪我,也是不敢。
那么等你敢的那天,你又想怎么对我?
你问我为什么生气?敢情刀子没扎在你身上,不知道疼是吧?!”
“我......我......老三......”王大军嗫嚅着嘴唇,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算了!我跟你计较什么呢?能不能当兄弟,也要看缘分,现在我明白了,王大军,咱俩无缘。”
王思明牵了牵唇角,眼里再没王大军,果然,就不该对某些人浪费感情。
“三弟!!!”王大军惊慌地抬头,眼中满是不敢置信。
三弟这是不要他了吗?三弟居然不要他这个哥哥了?这怎么可能?
明明三弟一直对他那么好,帮他找工作,帮他打点关系提前转正,帮他顺利娶到小福,帮他解决岳丈家的难题......
甚至连他身上穿的衣服,脚上穿的鞋都是三弟送的。
三弟这么敬重他这个大哥,咋可能说不要就不要他了呢?
他不敢承认,其实打心底里认定王思明不会真正责怪他,才会不假思索地说出那些不该说的话。
可现在,弟弟却不要他了!
王大军脑子一片空白,恐慌如同藤蔓一圈圈缠绕住他的心脏,勒的他险些喘不过气来。
张翠花一脸恨铁不成钢,老大这个糊涂蛋也该受点儿教训了,相信这次能给他的人生好好上一课。
至于三儿不认老大当哥了?唉,老大这样,任谁能不生气伤心,连小妮都懂的事儿偏老大不懂。
三儿爱咋地咋地吧,只要他开心就好。
张翠花懒得浪费口舌训斥糊涂的王大军,只捡起地上的笤帚疙瘩甩了甩,立在了墙角。
这时,外屋门又被推开,王二民走在前头,兰凤英和周小福跟在后面走进来。
几人眼见屋里气氛不对,但以为是丧事的缘故情绪不好,也没问什么。
张翠花拿着孝带给每人发下去,“都来了?呐,孝带给你们,男的系在腰上,女的缠在头上,都知道了吧?”
“嗯呐!”
几人各自系着,周小福见王大军还杵在那不动,赶紧掐了王大军一把,都啥时候了还在那儿发呆。
王大军回过神来,动了动嘴唇,到底什么都没说,手微微颤抖着,麻木地系着孝带,眼角涌出一滴泪。
“生死有命,大军,你也别太伤心了......”周小福安慰着。
却不知道这滴泪与王老实无关。
王思明这边,张翠花并没有给他孝带,只给他使了个眼色,王思明意会地点点头,马上就该他登台演戏了。
可经过刚才王大军那一茬,他却没兴致当“影帝”了,想着要么应付一下算了。
一行人踩着沉重的步伐,来到了孟寡妇家,从开着的院门直接进了灵棚。
说是灵棚,其实就是院子里装杂物的棚子,孟寡妇到底没费那个事儿找人搭建。
棚子很逼仄,一半地方堆着杂物,另一半地方摆放着棺材。
孟寡妇正头戴孝布坐在板凳上,一边干巴巴地嚎着,一边拨拉着身前铁桶里燃烧着的木头。
几个村民在一边帮忙往漏风的棚子里塞玉米杆子遮挡。
张翠花领着儿女们一进去,村民们就看了过来,这时王思明突然猛地冲到棺材旁,手紧紧地攥着棺材沿,嚎啕一声:
“哇——爹啊,你说你咋不等我回来就走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