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时,温家的人各个锐气上进,几乎都在想着怎么赚钱,怎么成为一名优秀的商人。
为什么是几乎呢?
因为总还有那一个例外,就是温灵秀。
在聚会里,每个人喝了酒,脸颊红红的,还要兴致勃勃的探讨最近的政策趋势,空气里酒香和铜臭一起升空,相互交融。
每当这个时候,温灵秀就会找个理由,然后偷偷溜走。
她一般会选择待在房间的露台,外面停着来宾乘坐的各式各样的,普通人穷极一生也买不到一个轮胎的豪车。
喷泉里的水汩汩往外流,像人类永不停歇的欲念。
那时她会熟练的点燃一支香,在缕缕细烟中,她提起画笔,踩在底下满身铜臭味儿的宾客头顶,画一幅清丽秀美的山水。
每次有了满意的画作,她总会让自己的老师们去看。
而她也会立刻得到那些在外大名鼎鼎的名家们的回复,各个都赞赏有加,甚至还有几位名家,说她是画界紫微星。
当时她还年轻,心高气傲。
她觉得自己清高,觉得自己跟别的庸俗富二代都不一样,她鄙视金钱铜臭,热爱绘画艺术。
可现在细细想来。
她在纸面上落下的每一笔,她听到身旁传来的每一句夸赞,也都是踩在叮当作响的金币上而已。
如果没有温家小姐这个身份,什么绘画艺术,什么紫微星,都像身旁的那支点燃的香一样,缕缕细烟,消散在空气中,无影无踪。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
温灵秀觉得她花大价钱定制的颜料,跟停在露台外的豪车,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同,都只是想要彰显独特的工具而已。
不过当时她是想不明白的。
现在回想起来,温灵秀觉得,原来自己早早的就觉醒了商人虚伪的性格,却还以为是自己不与世俗同流合污。
那时她爸爸对她的艺术追求,并不感冒,但还是会去看她的画。
渴望得到父母的认可,是每个小孩刻在天性里的东西,温灵秀也不例外。
她兴冲冲的把自己觉得最满意的画作都捧在她爸爸面前。
可她爸爸翻来覆去的看了好久,最后给出的评价,却只有四个字——保守小气。
当时听到这个评价,她的脑海里先是不可置信,而后就是生气。
这些画是她没日没夜辛辛苦苦去画的,那些国画大师们都说改无可改,就连去画廊里展出,也被无数观众夸赞。
怎么到她爸爸嘴里,就成了保守小气了?
温灵秀当时年轻气盛,拿着画就跑了,好几天没跟她爸爸说话。
还是在等她气消了,安慰自己说爸爸不懂画画之后,她爸爸才主动又解释了这四字的意思。
温灵秀至今都记得她爸爸当时说的话。
“秀秀,不论是画作,还是写文章,亦或者做生意,都能体现布局者的一部分灵魂。”
“你从小到大,没有失去过什么,自然就什么都想抓住。”
“就拿你的画来说,什么好的东西都堆上去,不会让人觉得这幅画翻倍好看,只会让人觉得这幅画的元素太臃肿。”
“秀秀,不论是画画,写文章,还是做生意,有时候,是必须要舍弃一些东西的。”
“当你什么牌都想抓住的时候,好牌只会从你的手中溜走。”
“只有你不再恐惧失去这张牌,你才能完全掌握它,然后,获得真正的自由。”
温灵秀当时不明白。
听一万句警世名言,不如走过一遍。
当失去了家人时,温灵秀懂了一半,当经历过昨晚,温灵秀又懂了另外一半。
餐桌上的气氛,意外的融洽。
陆星看着正在喝水的温灵秀,心头浮现出一丝诡异的感觉。
刚才划过裤腿的鞋尖,就像真的只是意外而已,除了那之外,温阿姨再也没有做出别的事情,就真的在陪着囡囡乖乖吃饭。
“怎么了,不合口味吗?”
注意到陆星的目光,温灵秀抬眼,温柔的询问道。
当她已经完全放弃了陆星之后,反而再也没有束手束脚的感觉,因为之后相处的每一秒,都像是偷来的,抢来的。
那么。
在这些见不得太阳的日子里,她随心所欲,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也没有什么不行的吧。
她早就失去陆星了。
既然这样,现在还能跟陆星在一张餐桌上吃饭,昨晚还能跟陆星在一起读书,不都是意外之喜吗?
多做一点,就多收获一点。
当抱着这个心态之后,温灵秀反而觉得心头轻松了起来,心头不再凝聚着沉闷的郁气。
让自己舒服,让陆星舒服。
从做生意的角度来看,完全是赚的,她确实是个商人。
等到陆星找到了自己的生活,接受了江素雪的存在,那么她就会寻找一个适合的时机,默默退场。
温灵秀觉得自己确实很虚伪。
可是她们一家都是做生意的,都是优秀的商人,她继承一点这样的基因,不是很正常吗。
温灵秀用含着春水的眼眸,柔和的望着陆星。
只是希望,这段日子,能长一点,再长一点,长到即使在往后余生没有了陆星,她也有足够有分量的回忆。
嗡——
池越衫的手机突然响起,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表情一变。
她看了陆星一眼,然后站起身走出了餐厅,接起了电话。
陆星摸了摸囡囡的头,眼神却飘到了院子里的池越衫身上,刚才池越衫脸上表情可是特别难看。
难道家里又催婚了?
还是爹妈以死相逼,说你再不结婚我就不活了?
不至于吧。
温灵秀看陆星的注意力已经移走了,她眼眸中的春水瞬间变成幽潭,沉默几秒,她舒了一口气,淡笑着问囡囡。
“乖乖,早餐合胃口吗?不要吃的太多噢。”
“没有啦妈妈!我没有吃很多,这次不会不消化!”囡囡鼓起脸颊,认真的保证。
小孩子有时候控制不住,见到喜欢吃的就一直吃,到最后吃的肚子痛,还要去医院走一趟,遭罪。
温灵秀摸了摸囡囡的发顶,笑着说,“那就好。”
池越衫这个人心思太活跃,如果她常常待在陆星身边,那但凡换个性格弱点儿的女孩,就完全没办法招架了。
得想个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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