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带着洛甘看到伊莎时，心中都生出某种愧疚。
虽然当年抽取遗传物质并非他的本意，但的确是他作为一线操作人。
众所周知，比起模糊而虚无的‘集体’，还是真实可见的‘人’，更方便被作为憎恨的对象。
洛甘本来想的是去见李斌，但因为招揽的伙伴们更希望直接去寰宇联合，拗不过的他这才被迫前来。
结果正好撞上伊莎在，这就尴尬了。
他迟迟说不出话来，寒暄、认罪的话语卡在喉咙里，蹦跶不出来。
我本可以服软下跪，但眼见着小时候的玩伴就在身边，这话怎么都说不出口。理性催促我低头，但情绪撑住我的骨头。
于是他就跟个木头人一样，僵立当场。
伊莎在茶几对面坐下，海豹球灵巧地跳上来，温顺地在伊莎膝头翻身，任由伊莎揉捏它白软的绒毛肚皮。
厚礼蟹不太适合这种场合，没人知道它会不会从哪里学了几句不合时宜的话脱口而出。那玩意儿更适合欢乐的地方。
伊莎又招手，洛甘才僵硬地落座，挺胸抬头，双手平放膝盖，腰背挺直。
好像要将精神的弓腰屈膝，在肉体上挣回来一样。
“二叔二婶现在怎么样？”她问。
“很好！”洛甘大声回答。
伊莎皱眉看了他一眼，几秒后“啊”了声，恍然大悟：“基因信息的事儿已经揭过了，该处罚的都处罚了，爱弥儿现在在我家待得很好，她现在是我和李斌的试管婴儿，以前的事儿烂在肚子里。”
“是！”依旧大声，带着疏离。
伊莎侧着身子，无奈里带着些许恼怒：“你还是这个态度，咱们就别聊了，有什么事儿就跟负责人说去吧……是，当年的确是你负责的抽取基因信息，但那是生意，我最落魄的时候，蒙特涅塔家族和威尔逊家族肯冒险帮忙，这恩情我是记着的。”
“后来二叔帮了我和李斌那么多忙，都是不求回报，我们起家后日子是艰难了点儿，但早也都过去了。后来辉煌了，二叔也没让我们做事儿，甚至还多次配合，我们夫妻俩提的事，二叔都热情地办。”
“老实说洛甘，以你如今的身份地位，以你个人和我们家族的情谊，是没资格见我的，我能在这里，不是冲别的，就是看在你是二叔儿子的份上。”
伊莎把海豹球往地上一搁，眉毛倒竖：“所以少他妈给我打官腔，大侄子就拿出大侄子的态度来。”
伊莎一拍桌子：“倒茶！”
洛甘的脊梁塌了，光速软下去，捏着杯子给伊莎倒茶，可脸上没有丝毫不满，被骂了一顿，反而舒服了许多。
伊莎这身份，话说到这份儿上，那还有什么好说的？都过去啦！
喝了大侄子倒的茶，伊莎翘起二郎腿，努嘴：“说说吧，怎么突然想着投靠过来？”
泄了气的洛甘竹筒倒豆子，老老实实地把自己的心路历程，连带着十四团的事儿都说完了，伊莎听着听着，眼睛眯起来。
“你是说，这些人，都是你和十四团筛了又筛的？”
洛甘点头，举着手发誓：“姑！我跟这帮兄弟，都是在霸主混得不如意的，想换个活法！”
这厮也是打蛇顺棍上：“他们都是有担保的，家里人十四团已经扣下了，正随最近一批霸主的训练军官船运来，不是百分百可靠的，现在都还在十四团观察呢。”
伊莎抿着嘴没说话。
到如今的位子上，伊莎也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单纯的军官了，以前她敢从两家族带走布朗家族遗民，甚至与李斌招收布朗海盗团的人，那是因为家业小，没人惦记。现在可不同，光是公司的机密，随便说一个就够惹来星域侧目。
甭管大侄子怎么说，观察期是少不了的。
于是伊莎点头，含糊地用‘我知道这件事了’替代掉‘我知道’，换掉话题：“另外十四团那边什么情况，邓曼最近经常跟总部发消息。”
“十四团有寰宇联合资助，是秘密结社里发展最好的。”洛甘说起这个来劲了：
“最近霸主南线战略性失败，萨马拉星系沦陷，我带来的军官对战争本身情报不熟悉，但有朋友对接过最新突破封锁的家伙，他们说猛虎星（tigra，西班牙语‘虎’的意思）在大约12天前，被攻占了空间站，抵抗部队转入地面游击，正在着手炸毁工厂。”
伊莎失语：“那可是人之领时代的大型采矿站，曾经提供了霸主1\/4的矿物供应！就算因为小行星带枯竭产能丢失，也是好大一片精炼厂，怎么可能炸得完？”
“是的，但是当地居民可不管军政府的命令。”洛甘摊手，“你知道的姑姑，矿工素来桀骜不驯（这颗星球的游戏文本直言这里的居民桀骜），有船的直接把矿船当战斗驳船开走了，打算在小行星带抵抗，没有船的也不肯投降，他们绕过军政府已经开始实施焦土政策了。”
“这条情报让至高霸主很被动，援军从现在开始算，还有大概一两天就能到，这期间失控AI其实掠夺不了多少东西，由他们轰炸工厂，还能消耗失控AI的燃料，但因为通讯中断，这项行动被民间自发完成了。”
洛甘直言：“霸主内部因为至高霸主的改革，已经触发多个家族的不满，我们这些人原本寄希望于至高霸主，但现在看来霸主就算胜利，也要陷入内部分裂。”
他顿了顿，补充：“就像ApEx设计集团一样。”
“姑姑您离开霸主太久可能不知道，因为改革推动激发的军官和平民激情，已经与保守派趁乱动作引发的舆论碰撞了，很多基层军官都在不满，各秘密结社正在发展壮大，十四团首当其冲。”
“内环已经获得了数个赎罪军官领导的海军军事家族支持，邓曼发展速度很快。他和我有个想法，我们可以趁机大量吸收这些军官，让他们在寰宇联合找到工作。”
伊莎抱着胳膊不说话。
这消息来得太妙了，寰宇联合已经到手四座锻炉和一整个三流巨企9成的产能，救世方舟残骸正在被改造成虚空冶金空间站，星际帝国获得的锻炉，又让寰宇联合对外出口的需求大降——这不仅仅意味着星际帝国本身，更意味着前线的李斌能快速获得资源。
因此一加一减下，明年弓头鲸级的下水指标，被阿廖沙乐观地提升到了18艘，粽子级则提升到25艘（另一个主要原因，是救济协会灭亡的残骸很大，并且就在伊甸星，不需要跨星系运输，调度太快，并且还有额外的辅助锻炉生产的方舟完整工业链）。
公司急需更多军官，无论是立刻入伍还是训练都需要。
但全数使用霸主投降者，这未免太疯狂！
伊莎感觉有些茫然，吃了十几年苦头的她，知道公司发展有多拮据，这突如其来的‘善意’，让她有些不适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