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里,那笼罩在寒月沁与冷柒之间、混合着悲伤、喜悦与无措的浓重氛围,在寒月沁那句承诺出口后,稍稍变得清朗了一些。
就在这情绪稍缓的间隙,一阵沉稳而规律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这片区域的寂静。
萧南瑾从走廊阴影处迈步而出,身形笔挺如松,军靴踏在地面上发出清晰的声响,显示他并未刻意隐藏行踪。
他的出现,立刻吸引了两人的目光。
寒月沁与冷柒几乎是同时转头看向他。
那一瞬间,两张极为相似的脸上,带着尚未完全褪去的无措和残存的泪痕,眼神里都带着被打扰的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母女间的某种一致性。
萧南瑾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顿,心中划过一丝奇异的感触:“还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样子。”
无论是那清冷的眉眼轮廓,还是此刻带着戒备看人时的神态,血缘的力量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他迅速收敛心神,脸上恢复了一贯的沉稳。他先是立正,朝着冷柒方向,干净利落地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声音铿锵:“首长好!”
冷柒看着眼前这位年轻却已气场不凡的GAI大队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感慨。
她迅速整理了一下仪容,虽然眼眶依旧微红,但属于大校军官的威仪已然回归。她微微颔首,算是回礼,声音还带着一丝沙哑,但已平稳许多:“萧队长。”
就在这时,一道清冷中带着明显不满的声音响起,直接打破了这短暂的、公式化的交流:
“听多久了?”
寒月沁可没打算给这位……某种意义上的“熟人”留什么面子,她双臂环胸,微微抬着下巴,那双冰雪般的眸子直直射向萧南瑾,带着洞悉一切的锐利和一丝被窥探隐私的不悦。
萧南瑾闻言,目光转向她,对上她那毫不客气的质问眼神。
他非但没有生气,嘴角反而几不可察地向上牵起一个极淡的弧度,那弧度软化了他平时过于冷硬的面部线条,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竟透出几分难得的温和。
他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纵容的耐心,反问道:
“实话?”
“你说呢?” 寒月沁没好气地撇过眼,似乎对他此刻脸上那莫名出现的、与她认知中截然不同的“温柔”感感到极其不适应,甚至有点……别扭。
她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目光,语气带着点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恼意,“你这行为,对得起肩上的肩章?” 这话带着点蛮不讲理的迁怒,但在此情此景下,却奇异地并不显得违和。
萧南瑾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些,从善如流地回答,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只有他们三人能听清的清晰度:“你答应回去看苏老他们的时候。”
寒月沁:“……”
她沉默了一瞬,随即用一种“果然如此”的眼神,夹杂着毫不掩饰的鄙夷,重新盯住他:“倒是会选时间的。”
意思是,该听的不该听的都没落下,专挑关键部分听。
萧南瑾面对她的鄙夷,只是微微挑眉,没有辩解,
那神情分明是在说:时机把握,本就是战术素养的一部分。
站在一旁的冷柒,静静地看着两人之间这旁若无人的、带着火药味却又莫名流淌着一种特殊熟稔感的交谈,心中原本的悲伤和激动渐渐被一种了然的情绪所取代。
她与萧南瑾接触不算多,但作为军区高层,对这位萧家年轻一代的佼佼者、GAI特种大队的队长自然有所耳闻,也曾在一些会议和任务协调中见过几面。
在她之前的印象里,这个年轻人能力出众,冷静果决,分析部署能力极强,是同龄人中的翘楚。
但性子也是出了名的冷淡疏离,仿佛对任何人任何事都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公事公办,绝不多言一句。
她曾以为,这就是萧南瑾的本性,如同出鞘的利剑,只有锋锐,没有温度。
可如今,看着他与自己女儿交谈的模样——微微低头的姿态,那带着纵容和些许戏谑的嘴角,刻意放低的嗓音……这哪里还是那个酷冷自若的萧南瑾?
冷柒不是二十多岁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了,她经历过感情,也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人。
这样的细节,足以让她瞬间明悟。
不是他萧南瑾天生冷淡,而是他将人和事分得极其清楚。
有的人,值得他收敛锋芒,弯腰俯身,轻声细语;而更多的人和事,只配得到他公事公办的淡漠与一视同仁的冷静。
他对自己女儿的心思,几乎已经写在了他那双此刻格外深邃专注的眼睛里。
冷柒心中一时间百感交集。
有作为母亲,看到如此优秀的年轻男子对自己女儿明显不同的对待方式而产生的一丝微妙欣慰与审视;
也有对女儿感情状况的隐隐担忧与好奇——看月沁这反应,分明是还没开窍,对这份特殊待遇要么毫无察觉,要么就是下意识地排斥和别扭。
她的目光在萧南瑾和寒月沁之间转了转,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孩子们的事情,就让他们自己去慢慢磨合吧。
况且她能这么顺利找到寒月沁,萧南瑾也是有功劳的。
而她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操心。
至于苏良齐……
想到现在名义上是自己丈夫、女儿父亲的男人,冷柒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那刚刚因找到女儿而软化的心肠,再次变得坚硬。
是,他苏良齐是为了国家,是为了大局。
她理解,甚至内心深处也认同军人的天职。但是,理解不代表原谅,尤其是在孩子这件事上。
他当年哪怕再多一点点心思在家里,多等那关键的半小时,等到父亲苏军延到家,结局或许就完全不同。
这十几年的骨肉分离,她日夜煎熬的痛苦,女儿不知在何处所受的苦楚……这些,不是一句“为了国家”就能轻易抹平的。
让他继续找去吧。
冷柒有些冰冷地想。
她没那么“好心”现在就去告诉他,他苦苦寻找了十几年的女儿,那个在边境线上大放异彩、让他都赞不绝口的“阎王”寒月沁,就是他们丢失的苏月沁。
也该让他尝尝那种无头苍蝇般寻找、内心备受煎熬的滋味。
有些迟来的醒悟,需要付出相应的代价才能刻骨铭心。
眼下,最重要的是安抚好女儿的情绪,慢慢修复这断裂了十几年的母女关系,然后,带她回家,去见见那些真正日夜期盼着她、从未放弃过她的长辈们。
想到这里,冷柒深吸一口气,将个人情绪压下,脸上重新露出属于母亲的、带着些许疲惫却无比坚定的温柔笑容。
她轻轻拉了拉寒月沁的手,将她的注意力从与萧南瑾的“对峙”中拉回来:
冷柒敏锐地捕捉到了女儿眉宇间那深藏的疲累,心中顿时涌起一阵酸软的心疼。
她不再多言,只是更紧地、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温柔,握住了寒月沁的手,轻声却坚定地说:“走,月沁,妈妈带你去休息室。你需要休息。”
这一次,寒月沁没有挣脱,也没有再看向一旁的萧南瑾,只是默然地任由冷柒牵着自己,转身朝着走廊另一头临时安排的休息室走去。
她的背脊依旧挺直,但脚步似乎比平时稍显沉重,那清冷孤峭的身影,在昏暗的走廊灯光下,竟透出一种需要依靠的脆弱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