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松涛声传来沙沙的声响,普通女子的鞋尖轻轻地点在石阶上。
她的脚步轻得近乎没有声响,却每一步都踩得极稳,像是在丈量某种只有自己能感知的节奏。
面具人跟在她身后半步,斗篷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半截镶嵌着块紫玉的匕首——方才他一招断掉顾成风的铁剑,正是用了此物。
\"真不愧是您啊,稍一动身便是全场的焦点,十五年前如此,今日也是如此。那武圣刚才似乎被吓得不轻。\"面具人忽然低笑,声音裹在面具里闷闷的。
他说的是被他们轻易绕过的淳风。
方才淳风转身时,后颈的汗毛还在竖着,背上全是冷汗。
普通女子垂眸看了眼地上的落叶,没有说话。
“您要一直走到天上去?”面具人又问。
普通女子沉默片刻,终于开口。她的声音像山涧里的流水,清泠中带着几分平淡:“咱们修行之人,不都是这么走的吗?”
“有道理。”面具人接得极快,“就是不知天上那四位等着您慢慢走上去,会是个什么心情。”
二人低声说着话,身影慢慢融入了山雾之中。
普通女子的睫毛被雾水沾湿,却浑然不觉,她深吸了一口薄雾,清凉的感觉让她想起了当年在岚国大运城的武承寺,那时她和岚天明,在山上也似这么慢慢走着。
那时她刚刚“出生”,本就是走火入魔的产物,所以脾气很大,唯恐天下不乱,只想着上武承寺大闹一番,岚天明身为苍天神国二号人物,却陪着她胡闹,虽然那时的出发点还不是为了她,可她还是很开心的。
(你不在了之后,我便也很少胡闹了……)
她抬起头,看向云雾深处,目光迷离。
此时,天王席上依然安静得落针可闻,众人怔怔地望着普通女子消失的方向,心里反复猜测着那人的身份。
淳风终于从惊骇中回过神来,轻咳了两声,声线比平时高了半度,将众天王的视线拉了回来:“诸位,时间宝贵,机不可失,咱们的挑战环节还请继续,在下也预祝各位都能得到武神指点。”
人群这才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心想也对,巅峰道场的时间真的很宝贵,更何况今年表现好的话,还有武神指点,的确不该再把时间浪费在猜测普通女子的身份上。
眼下那女子已经走向山巅,上边儿再发生什么事,也不是他们能够窥探的了。
于是挑战环节继续。
……
夜小队所在的角落里,老K正偷偷把一块桂花糕推到紫琪面前。
紫琪怔怔望着普通女子消失的方向,抬手下意识地去拿桌上一片菜叶子,结果入手一阵绵软,她回头瞧见手里的桂花糕,顿时气呼呼地松开并收回了手:“哥你够了!”
老K用袖口抹了抹嘴,嘿嘿地笑了两声,目光扫过登山梯上的雾色,对紫琪说道:“别看了,上面的事咱还没那个实力去管,这里的桂花糕不错,你多吃点!”
紫琪白了他一眼,拿起杯子饮了口茶,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上的纹路:“哥你说,那人会是善善吗?”
老K闻言愣了一下,随后摇头道:“不太像,不过若是魑魅的话,倒是有可能。”
紫琪说道:“如果那真是善善,那跟在她身后的面具人会是谁?他一招便能断掉顾成风的剑,这人八成也是天王级杀手,这种强者在修行界里应该有名号。”
老K想了想,说道:“天底下的杀手组织也就那么几家,能出天王境强者的就更少了,所以我猜那应该也是咱们认识的人。”
“有道理。”紫琪点头,不知怎么就想起了远在夜小队基地里的希贝,叹息道:“我来之前去看了眼希贝,可怜的,连水杯都端不太稳……”
老K闻言,慢慢放下手中的茶杯,石案发出\"哒\"一声轻响。
他想起三天前去给希贝复查时的情形——希贝坐在庭院里,阳光穿过梧桐叶落在他苍白的脸上,曾经能洞见战局的死亡之眼早已消失,眼里像是蒙了层灰。
“别担心,这小子只是气丹烧没了,气海却没破裂,等他身体恢复过来了,还能重修。”老K说道:“我去送药时,他还对我笑了一下,应该没啥大碍。”
“就是因为他会笑了我才有点担心啊!”紫琪说道:“你何曾见他笑过?昨天我去看他,他也对我笑了一下,妈呀,吓死个人了!”
“他会笑,说明他放下了。”老K拍拍紫琪的肩膀道:“我相信,走出阴影之后的他,内心只会更加强大。”
“也是。”紫琪的眼睛亮起来,小拳头在桌上一砸,然而没过两秒,她忽然又泄了气:“就是……重修太难了,他如今没了死亡之眼,恐怕会更加艰难。”
“没了就没了,一双资质之眼而已。他的匕首,从来不用眼睛看。”老K伸手揉了揉她的刘海:“朵儿老师也没有资质,难道她不强吗?放心吧,你希贝哥要是连这点坎都跨不过去,当年那么多惊险的任务,早死八百回了。”
他说着,转头望着登山梯的方向,此时那处雾气更浓,方才走进去的普通女子早已看不见踪迹,就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咳咳,不说这个了。”紫琪摆了摆手,换了个话题:“哥你说,芸歌儿跟着云云跑到山顶去了,这妮子本来就社恐,你说她一个天王混在武圣群里,那不得尴尬死。”
“人家新婚燕尔的,黏在一起很正常啦。她现在眼里只有臧云云,啥武圣都是是假的,哪里会有什么尴尬。”
……
山顶神圣道场的石桌旁,芸歌儿正把一碟桂花糕推到臧云云面前。
后者盯着那碟点心,转头对芸歌儿笑了笑,靠在桌案上的绝影剑随着主人的心境轻轻颤动着,郎情妾意的样子看得柯基牙有些酸。
“芸歌儿,你也吃点,这桂花糕真的不错。”沐的声音像春风拂过湖面,看着前面这对新人拉丝的眼神,又看了一眼柯基翻白眼的样子,捂嘴轻笑。
她给柯基杯子续了茶水,抬头说道:“队长,您都往登山梯那边儿看了三次了,在担心什么?她总会走上来的,哪有什么东西能拦住她。”
“会是善善吗?”柯基心下不是很确定,对沐问道。
“应该是魑魅。”沐轻声说。
臧云云接过芸歌儿递过来的一块栗子糕,咬了一口:“我看也像,不过她一开始怎么往底下天王席里坐?听余老三说,慕容雪可是给她发了武神帖的。还有,她身后那人是谁?我看也不像一般人。”
芸歌儿的手指轻轻抚过绝影剑鞘上的一道刻痕——那是她和臧云云在婚礼前一起刻的\"云歌\"二字。
\"我感觉这次巅峰道场,恐怕又要有什么事发生。\"她轻声说道。
柯基三人闻言,点了点头,颇以为然。
……
云端之上,此时气氛颇有些微妙。
戏姥姥白发垂落如瀑,鬓间一朵小红花被风轻轻吹动,她望着登山梯上的两人,眼底有着若有若无的一丝笑意。
余老三似乎是觉得坐着实在太过无聊,干脆靠在云头打起盹来。
慕容雪端坐道台,默默注视着下方。
童玉额头微微亮起一个光点,无影仙瞳想要看破普通女子与面具人的伪装,却只看见一团混沌的灵气围绕在两人的周围。
当然,他即便看不出女子的真身,却也猜到了对方的身份。
所以他真正好奇的是另一人。
“这个戴面具的……会是谁?”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琢磨:“她什么时候收了这么个手下?”
慕容雪也在沉吟,余老三眼皮微动,却是说道:“想知道等会儿她来了你自己问便是,堂堂武神,背后议论别人是怎么回事?”
童玉闻言摇头笑了笑,余老三看样子是听不惯他议论那名女子。不过他城府极好,对余老三的话也不在意,而是垂下眼眸看了一眼天王席上的琴猫咪。
“戏姥姥,这真是你的人?”他问道。
戏姥姥看了他一眼,点头道:“那孩子确实与老身有些缘法。”
“我看她不识什么礼数。”童玉声音平淡,却是在这个时候开始发难。
他说的,自然是琴猫咪先前诋毁他的那一番话。
戏姥姥却是面色不变,只是淡淡笑道:“童门主想必是有什么误会,那孩子在老身面前,礼数从来不缺,对长辈也心思细腻,可是知冷知热的好孩子。”
言外之意,便是琴猫咪到底有没有礼数,那要看对谁。
童玉听出戏姥姥有回护之意,便也不再多说什么。
此时,登山梯上的雾渐渐散了。
普通女子的身影逐渐清晰起来,她发上沾着些露水,在阳光下闪烁着晶莹,仍在前面走得不急不缓。
面具人亦步亦趋地跟着,忽然开口道:“既然不想再掩藏,你明明能直接飞上来。”
“我虽不喜慕容雪……”她的目光扫过石阶上岁月斑驳的痕迹,轻声说道:“不过对于他坚持步行登山这一点,我还是认同的。”
面具人望着她的背影,没有说话。
女子继续说道:“一步登天,固然潇洒自由,但却会错过人间的很多风景。”
“您说的是……苦圣人?”面具人问道。
普通女子不置可否,没有回答,而是举头望了一眼天空,说道:“然而,慕容雪十年如一日步行登山,却比任何人都渴望能够一步登天。如此知行不一之人,这便是我不喜欢他的地方。”
面具人闻言若有所思,没有说话。
“走路,要带着心走。”女子淡淡说道。
面具人闻言一愣,终于听出女子这是在提点他,连忙躬身行了一礼,“谨受教!”
女子回头看了他一眼,淡淡笑了笑。
她抬头望去,就见登山梯已经差不多走到头了,神圣道场四个大字在晨雾中若隐若现,而此时,高坐云端四位武神的目光,也齐刷刷地落了下来。
面具人此时也感受到了武神那可怕的目光,他望着山顶上空白云笼罩的道场,忽然觉得喉咙有些发紧。
“别紧张,没啥大事。”女子朝他笑道。
面具人点点头,收敛起心神,紧跟着女子慢慢走上了最后的十几级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