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入夜的天气，还带着些倒春寒。
养心殿里伏案批奏折的胤高宗，时不时以拳抵唇轻咳两声。
大概是真的年纪大了，他最近越来越感觉精力不济，脑袋发晕心悸上火。
尤其是面对这些劝诫他立太子的奏折，胤高宗的脾气更是压都压不住。
“皇上，皇后娘娘求见！”
贴身太监安德全，手拿拂尘，弓着脊背垂着脑袋，迈着小碎步急步而来。
胤高宗合上手中的奏折，揉了揉疼痛的额头：“让她进来吧。”
珠翠响动，香风席席。
穿着一件正红色，上面由金丝线绣着飞天凤凰，随着走动裙摆飞扬，栩栩如生的像是要遨游上九天的威严华丽宫装的皇后，在贴身大宫女的搀扶下款款走来。
她们身后，还有一名面容沉稳的嬷嬷提着个雕花精致的红色食篮。
“皇上，今儿在御花园，臣妾听您迎风咳了几声，遂特意在小厨房熬了润肺的雪梨汤，您趁热尝尝臣妾的手艺。”
皇后说着，眼角的余光轻轻往后一斜。
身后的嬷嬷立刻打开了食篮，皇后抬起纤纤玉手，亲手把里面的玉碗捧了出来。
“皇后有心了。”
胤高宗招了招手，示意皇后坐到他身边来。
当皇帝几十年，给他送补汤糕点什么的，以及借着生病让他去看她们，是后宫妃嫔们惯用的争宠手段。
胤高宗也明白，那些头疼脑热的病多数都是假的，打着亲手做的旗号送来的食物也都是宫女嬷嬷们代劳。
但生在帝王家，就不要去奢望那些真心，虚假的关心也得照单全收。
胤高宗接过皇后递过来的玉碗，拿着勺子轻舀了半勺送进嘴里，吞下后笑着夸了一句：“味道很好！”
“皇上喜欢就好。”
皇后弯着嘴，盈盈一笑。
她不再言语，反而执起一旁的墨石，轻轻的在砚台里研磨，一双秀美的眉毛微微蹙起，像是有什么化不开的忧愁。
胤高宗喝了两口雪梨汤，把碗放在了一旁，漫不经心地问：“皇后有心事？”
皇后沉默了一瞬间，她摆了摆手，让宫女嬷嬷们退下，这才说出口：“皇上当年承诺的，会满足臣妾一个心愿，可还算数？”
“当然，皇后想要什么？”
皇后放下了手中的墨石，起身走到大殿中央，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行了一个大礼：“臣妾恳请皇上立轩儿为太子。”
“放肆！”胤高宗拍案而起，巨大的力量震的那碗雪梨汤都泼洒出来。
他黑着张脸呵斥：“后宫不得干政，太子乃国之根本，岂是你一个妇人可以置喙的？皇后你这是僭越！”
“皇上您比谁都清楚，这些年朝堂上动荡不堪，皇子间波涛暗涌，皆因太子之位空悬。”
皇后抬起脸，一张年轻漂亮的脸，染着委屈与倔强，“轩儿是唯一的嫡子，本该是名正言顺的太子人选。”
“如果是臣妾做错了什么，引得皇上不满，您大可以废了臣妾的后位。”
“轩儿如果有什么失职，您也可以把他贬为庶人。”
“而不是让臣妾跟轩儿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才让您迟迟没有下定决定，顶着前朝后宫的嘲笑，惶惶不可终日。”
“皇上，这种钝刀子割肉的日子臣妾过够了，今日只想求一个答案，哪怕是死臣妾也认了。”
尖利的嘶吼，带着一种崩溃的歇斯底里。
胤高宗已经多年没有看到皇后如此失态了，脸上有一瞬间的错愕。
他很快敛起了情绪，声音也开始放软：“秀莹多虑了，朕对你跟轩儿并无不满，只是轩儿还太过年轻，太子之位干系重大，还需多磨砺磨砺他。”
皇后本名洛秀莹。
自从她被封为皇后，这个名字就再也没有人叫过。
她有一瞬间的晃神，一滴清泪流过脸颊：“即便臣妾拿出当年承诺一事，皇上也不答应吗？”
“皇后还是换个心愿吧。”胤高宗微蹙着眉，他讨厌这种咄咄逼人的态度。
“那好，臣妾恳请皇上给七皇子与夏三小姐赐婚！”
“皇后为何非要把他们二人凑成一对？”
胤高宗的视线陡然变得犀利，皇后却像是陷入了回忆中，声音低沉而迷离。
“容妃当年与安阳侯夫人先后怀孕，本就有意定下景儿与夏三小姐的娃娃亲，只是碍于皇家的身份，才没有宣之于口。”
“臣妾与容妃情同姐妹，她红颜薄命，不能看到景儿成婚。臣妾定是要帮她完成心愿的，还望皇上成全。”
话落，皇后又身体前倾，磕了一个响头。
胤高宗看着长跪不起的身影，慢慢翻开了面前的奏折。
整个大殿都陷入了一片死寂，宫女太监们也都退到了殿外，只余香炉里的袅袅炊烟缓缓上升。
也不知过了多久，胤高宗终于啪的一声合上奏折，低沉地的声音在殿内回响：“皇后的这个心愿，求朕允了。”
“谢皇上，臣妾告退。”
皇后忍着膝盖的疼，缓缓站起身，差点摔倒。
好在一旁的安德全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把，这才避免了她出丑。
殿外的宫女嬷嬷们，赶忙进来扶她。
直到人走远，胤高宗才意味不明地问：“安公公，你说，皇后今晚来求了赐婚，是真心对景儿好吗？”
“哎哟，皇上呀，老奴只懂伺候人，可不懂什么真心不真心。”安德全赔着笑脸，眼睛转了转，又加了一句，“不过皇后娘娘母仪天下，皇子成亲她操心是本分，更何况娘娘当年的确跟容妃娘娘的关系很好……”
胤高宗不耐烦地打断：“行了，啰嗦这么多，不就想说皇后是真心的吗？下去吧。”
“是！”
宫道上，年长的嬷嬷有些后怕地叹了一口气：“娘娘，伴君如伴虎，您刚才太冲动了，万一皇上真的动怒可如何是好？”
“放心，如今这局势，皇上绝不会轻易废后。”洛秀莹嘲讽地扯了扯嘴角，“本宫早就猜到，那人不死他不会立轩儿为太子，好在，本宫今日的目的达成了。”
当年爱的死去活来的真爱，可以为了皇位牺牲，现如今为了手中的权力，他同样牺牲了儿子的婚姻。
作为枕边人，洛秀莹比皇帝更了解他自私自利的本性。
“娘娘，是七皇子。”
转角的宫道上，迎面走来两人，正是刚刚回宫的慕容景，以及他的贴身太监朔风。
“儿臣给母后请安。”
见到皇后的那一刻，慕容景立刻过来行了一礼。
皇后瞥了一眼他竟养得胖了几分的脸，眸间飞快闪过一抹阴沉，嘴上却像个慈母一样，笑得一脸关怀：“这么晚了，景儿身体不好，可要注意早些安歇。”
“有劳母后惦念，儿臣一定谨记。”
一番客套的寒暄过后，总算是送走了皇后。
慕容景抹了抹额头的冷汗，不知为何，每次面对这个女人，他的内心深处就涌起一抹恐惧，这种惧怕甚至超过了威严的胤高宗。
朔风心中却涌起一抹不好的预感：“皇后来这方向，明显是刚从养心殿出来，她该不会是给皇上吹了什么枕边风吧。”
“先过去看看再说。”慕容景低垂着头，加快了脚下的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