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欺中年穷（三）
到底是做了这么多年的官，已经不习惯这套市井之言。
嘴边的话，就又被赵月娘堵回去了。
也算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赵月娘看他这模样，就知道对方这些年过得不怎么样，便开口道：“既然来都来了，那就进来见见你父亲吧！”
随后便让萧见鹿进了门。
简陋的宅子，比之前租住的房子还不如。
“为什么要搬来这里，以前的房子不能住了吗？”萧见鹿不懂他们家从前虽然不富裕，可也没拮据成这个样子。
“房东太太的二儿子要成亲了，那房子他们自己要娶媳妇，哪里还能租给我们。”赵月娘指了指这几间房子，“别看这房子小，可这也是花了你爹不少钱的。
萧见鹿，你该不会忘了吧！当年为了你能读书，基本上都没存下什么钱，这买房子的钱，你爹还跟九华楼的东家借了不少，也就最近几年，才堪堪还完。”
听赵月娘再次提起过往，萧见鹿终于低下了头。
可转念一想，萧见鹿又道：“不对呀！袁家当年不是给了钱，虽然我拿走了一部分，但是......”
赵月娘压根不接他的话茬，指着其中一个房间道：“你爹就在里面，你问他去，那些钱我是一个铜板都没有看到。”
原来当年，萧根财看到萧见鹿入赘后，他就动过要再生一个儿子的想法。
背着月娘在外面找了个小的，想等那人生了孩子，再带回家。
谁知那女人之前是做暗娼的，身子早就坏了，根本生不出孩子，时间一长把钱骗得差不多了就跑了。
最后萧根财落了个人财两失，而且大约是因为那段时间折腾得狠了，他回家后没多久，就发现自己不行了。
如此又过了几年，赵月娘顺理成章地带回了一个两三岁的幼童，说是要收做养子，将来给他们养老送终。
其实明眼人一看，就能发现赵月娘和这个孩子一定有血缘关系，因为他们的眉眼长得太像了。
“这是我妹妹家的孩子，我特意求来的，也算是我家外甥当然和我长得像呀！”赵月娘的解释虽然有些牵强，但到底还有很多人相信。
最起码萧根财是相信了。
孩子刚来萧家的时候，萧根财对他也不怎么亲，可是某一天这孩子开始跟在他后面学手艺以后，萧根财突然大哭了一场，此后倒也开始把自己会得东西教给了萧念秋——这个孩子后来取的名字。
萧见鹿对此是一无所知的，毕竟他已经离开萧家太久太久了。
推开那间房门，萧见鹿站在门口喊了一声：“爹，我回来了！”
房间里有些昏暗，如今眼神不怎么好的萧根财只觉得今天萧念秋的声音有些苍桑，便关心地道：“念秋，是不是今天的选拔没选上，没事的！实在不行，就还留在九华楼干活，你这手艺也能养活自己。”
“爹，是我呀，我是见鹿！”萧见鹿语气艰涩地道。
萧根财顿了一下，随后用淡漠地口气道：“什么见鹿，贱人的！我儿子叫萧念秋，你这人看着岁数挺大的了，怎么还乱认爹了呢！”
赵月娘其实早就猜到是这样的结果，毕竟萧家骨子里的自私和冷漠是一脉相承的。
这些年，萧根财早就探听过儿子的处境，所以萧见鹿怕父亲赖上自己的同时，萧根财也怕萧见鹿被赶出袁家后，再来啃自己的老。
“好了，见也见过了，萧大人回去吧！”赵月娘在边上催了一句，“我听说这赘婿可不好当，什么时辰到家都是有规矩了，莫要因为这些小事再受了罚。”
萧见鹿又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发现对方此时已经把脸冲着床里面了，明显就是不想再看到自己，转身便走出了房间。
身后是赵月娘的声音：“莫欺少年穷，莫欺中年穷，莫欺老年穷，再过个几年，便是死者为大了！”
脚下一个踉跄，萧见鹿直接摔了一个大马趴，站起身后没有再说什么，就回了袁家。
此后便是两点一线的生活——仓库、袁家小院！就连下酒菜都没有再买过，几乎是袁家给什么，他就吃什么！
中医上有一种名为“心脉受损”的病，一旦人心中的那口精气神散尽了，他的人生其实也就快接近尾声了。
四十六岁那年，萧见鹿已经只能躺在床上，问来看自己儿子道：“儿，你媳妇儿快生了吧！这个孩子能跟为父姓吗？让他读书，让当官！”
“爹，前天就已经生了！”袁昂席有些为难地道，“爹，是个女孩儿，她当不了官！”
噗！萧见鹿刚刚听到“女孩儿”这三个字，就一口血喷了出来，手垂下的那一刻终究只没能闭上眼。